【子午编辑室】山西蒲县“限期卖羊”事件追踪

“限期卖羊令”

对于蒲县黑龙关镇黄家庄大队疙瘩村的张艳芳来说，并不仅仅意味着一笔即将到手的收入泡了汤。张艳芳今年23岁，由于患有先天性肌无力症，只能在轮椅上度日。为了治病，也为了维持生活，张艳芳家2011年花了5000块钱买了5只绵羊，由家人放养。五年下来，这些羊发展到76只，算下来，每年能够带来超过5000元的收入，这远远高过了种地所得。

张艳芳

张艳芳的烦恼

张艳芳打算，到了今天冬天，羊长肥了，母羊也生了小羊，就可以把70多只羊卖掉，卖上5万块钱是不成问题的。这些钱，不仅可以用来给她治病，新生的小羊，还能维持家里的生活。

今年6月23日，张家接到了村里通知，要在七天里把羊都处理掉，说是县里开了会，要封山禁牧，只能圈养，不能放牧。由于圈养需要建羊圈，还要定期投喂，这对张家来说，成本太高，根本承担不起，只得做出贱卖群羊的决定。70多只羊，卖了19200块，平均每只羊才200多块钱，连本都回不来。

治病的钱是彻底不够了，张艳芳还担心起一家的生活如何维继，她每个月吃药还要近500块钱，这些钱从哪里来呢？

一纸卖羊令

张艳芳收到的，是由蒲县人民政府护林防火指挥部出具的《关于加强封山禁牧的通告》。其中明确要求，在蒲县“全县范围内实现禁牧，实行圈养，严禁任何人在野外牧羊”。而根据《山西省封山禁牧管理办法》，凡在野外牧羊的，每只羊处以100元罚款。到了实际操作阶段，针对不能实施圈养的农户，当地则提出了“限期”把羊处理完毕的要求。

《关于加强封山禁牧的通告》（照片由张艳芳提供）

张艳芳给记者算了一笔账，如果要建设羊圈，羊的数量要达到一定规模才有必要，预计200只左右，加上棚圈搭建，成本总共要增加几十万，这对张家来说，是天文数字。而当初，张家选择养羊，就是因为放养投入不高，收益尚可，又不用出门打工挣钱，可以兼顾照料患病的艳芳，一举两得。如今，“贱卖”是不得不做出的决定。因为村领导专门上门做工作，说上级通知一级级在传达，如果不卖羊，会影响整个村子的工作指标完成。

官方回应

蒲县新闻办曾向媒体表示，蒲县全境属于封山禁牧区，从土地规划的角度来看，当地没有牧业用地、牧草用地，不具备放养羊群的先天条件。但是，还是有不少农户随意放牧，造成植被破坏、水土流失。所以此次蒲县“限期卖羊”，是为了整治愈演愈烈的违规放牧风气。

张艳芳家放羊的地方（照片由张艳芳提供）

而蒲县封山禁牧工作，早在2000年就已起步，当年县十二届人大常委会第十八次会议一致通过《关于县西地区开展封山禁牧的决定》，封山禁牧即被忠实执行。2007年，省政府发布《山西省封山禁牧办法》。近年来，该县实施“生态环境优先”的发展战略，实施封山禁牧和发展舍饲圈养有机结合，并于2014年制订了《封山禁牧实施细则》。

在蒲县政府官网上，还能找到这份《关于印发蒲县封山禁牧实施细则的通知》。通知提到，对不适合圈养的羊类品种，或圈养不达标的，依法予以取缔。值得注意的是，对符合规模的圈养，政府可以在棚圈建设等方面给予补贴。

《关于印发蒲县封山禁牧实施细则的通知》（来源：蒲县政府官网）

还是在2014年这一年，当地政府还发布了《发展畜牧经济拓宽致富通道》的相关文件，提出政府发放资金扶持，从财政预算列出专项畜牧业资金，用于养殖户补贴、龙头企业贷款贴息等。扶持的是圈养的相关养殖。

今年6月22日，县委常委会召开会议，决定开展封山禁牧专项行动。全县摸底共有散养山羊27000余只，截至目前，迁移出售24000余只，现保留符合圈养条件的20余户、3000余只。

“限期卖羊”合理吗？

蒲县“限期卖羊”经媒体报道后，引发关注和争议。评论集中在，“限期卖羊”是不是“拍脑袋”、限期卖羊是否合理、政策如何不伤农三个方面。

朝令夕改，可谓蒲县“限期卖羊”遭遇的最大质疑。养羊户认为，政府两年前出台文件鼓励发展养殖业，还出台了贷款等方面的鼓励措施，现在又禁止，明显是朝令夕改。许多养羊户不惜借钱贷款买羊，现在投资却“打了水漂”。

两年前的鼓励政策，扶持的是圈养相关养殖，当时的文件，也并未涉及任何环境保护方面的内容。但圈养成本过高，在操作中根本难以推行，像张艳芳家这样的养羊户，都是贫困家庭，无法支付圈养成本，才出现了一直违规放牧的悖论。

张艳芳家的羊（照片由张艳芳提供）

对于“限期卖羊”是否合理，蒲县当地表示，“封山禁牧专项整治行动”从6月23日开始，到10月31日结束，分三个阶段实施。而实际操作中，就演变为限期几天处理完毕。上边千条线，下边一根筋，基层对政策的解读有误区也是有可能的。

限期卖羊令下达后，蒲县养羊散户损失惨重，有的以极低的价格将羊卖掉，有的把羊迁走他乡规避政策。据蒲县新闻办工作人员先前对媒体的回应，受限期卖羊影响的，都是违规放牧者，所以尚未出台针对他们的补偿措施。而在相关报道引发关注后，当地政府已经组织人员挨家挨户进行损失登记。可以期待，不久的未来，对于这部分违规放牧的农户，也会有相应补偿。

舆论认为，政策制定要上接“天气”下接“地气”：“天气”是国家的大政方针，“地气”是老百姓的切身利益。就“天气”而言，蒲县做得很对，但从“地气”而论，蒲县尚有不足。

推行“限期卖羊”，让农户倾家荡产，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不仅损害了农户利益，更伤了人心。实现某个短期目标的背后，是否也存在逾越法律政策授权、压缩群众正当权益的行为？这中间的权力越位更值得深思。

（编辑：余寒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