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汛情调查②|内陆城市不想看海?难!
时讯
看看新闻Knews记者 朱厚真 陈瑞
2016-09-15 19:00
六七月份连续暴雨,武汉不出意外,又一年一度地登上了热搜和各大报纸的头版。看海?先要去武汉。
【视频】内陆城市不想看海?难!
尽管武汉市国土资源和规划局副局长刘奇志向记者愤怒地指出,网上黑武汉的段子、视频很多是其他地方或者是过去几年挪来的,渍城武汉没有网上说得那么严重,但连续的暴雨突破了武汉所能承受,却是不争的事实。
今年,从6月30日20时至7月6日10时,武汉7天里遭遇560.5毫米降雨量。这突破了江城自有气象记录以来周持续性降水量最大值。
今年汛期,最高水位28.16米,距离29.73米的保证水位仅剩下1.57米。龙王庙的大水还没有漫过江堤,可光是强降雨,就已经让武汉有点抵挡不住了。市区环线以内涝成一片,地铁进水,火车站变成了“码头”,在街上开车如同开船,趟水的行人除了担心水底的障碍物和窨井,还得躲避来往车辆掀起的“巨浪”。所有的视线都盯着龙王庙,这水位要是再那么猛涨,内涝的级别,可就不是暴雨淹城那么简单了。
每年内涝城市百座以上
同样不安的,不止是武汉。
根据国家气象局统计,7月,全国先后出现 6次暴雨过程,232个气象站出现极端日降水量事件。全国平均降水量407毫米,较常年同期偏多17%,为1998年以来最多。
2016入汛以来各流域降水量情况
河北石家庄、邯郸、邢台,山西太原、河南郑州、新乡,江苏南京等城市,都形成了不同程度的内涝。
从2006年开始,国家防办的统计资料显示,每年出现内涝的城市都在100座以上。其中2010年和2013年更是超过了200座。城市内涝,已然成为一种常态。上海市水务局的一位负责人是这样说的:“今年的大雨从南浇到北,就像在一站一站地检验城市防涝达标了没有。”
82处路段渍水,南湖小区积水十日不退,武汉在这场检验中有点尴尬。
填湖之路——来自自然的反击
“我小儿子都知道,积水是因为把南湖填了!”一位居住在武汉南湖雅园的居民斩钉截铁。
根据《基于RS/GIS的武汉城市湖泊演化研究》一文数据,50年代,武汉全市的大小湖泊总面积为879平方公里,到2013年湖泊总面积缩减到264.73平方公里,数量则从127葛湖泊减少到了38个。这些湖泊面积被拿来换成了房地产。
60年来,武汉城区近90个湖泊消失,湖泊调蓄库容的锐减使得暴雨时大水无处可去,是造成内涝的很大一个因素。
武汉市水务局排水处一位负责人告诉记者,“能够装水的位置已经全部装满,最后这场雨就像最后一根稻草,让武汉瘫痪”。
南湖雅园,早年就是南湖的一部分。在小区只能开船的那些日子里,knews记者曾多次探访该小区。走进大门不远,地势就急转直下,积水也跟着越来越深。小区居民告诉记者,填湖造楼的时候,并没有把原本低洼的地势一起填平。原本大家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直到遇上这样罕见的暴雨,缺陷才终于暴露。积水最深的时候要没到成人脖子的位置,小区外面的街道却早已一片干燥。因为小区的地势远比湖面还要低,所以原本临湖利于排涝的优势,也荡然无存。
城市人口规模不断发展,渐渐侵蚀河道、湖面的城市远不止武汉一家。2011年,南京大学的胡茂川、张兴奇曾对南京市的水系变化做了调研,得出的结论是:南京城区的水系受到极大的破坏,消失的河流有20条,全长超过15公里。
1992年苏根龙也在《上海市区河道知多少》一文中回忆,上海早年平均每平方公里有6-7公里长的河道,水面面积约占土地总面积的11-12%。但到了1984年,河道已经寥寥无几,水面面积降至2%以下。之后随着上海划区,市区面积扩张,这个数值略有回升。“如今市区的水面面积是3%,郊区水面更多一些”,上海市水务规划设计研究院副院长张建频向记者介绍。
同济大学教授陈保胜回忆起自己的家乡——浙江湖州,更是感慨不断。1949年除太湖外湖州市境内共有湖漾潭荡586个,总面积111114.2亩,到了1990年,这个数字变成了468个,面积缩至89208.87亩。如今,湖泊数量已经锐减到300多个,面积50000亩。
“重眼前利益、轻长效机制”使得人们对于水利工程的重视远远不及过往。“不仅填湖填河现象严重,疏通河道,30年没有搞过一次,淤泥不挖,杂草丛生,长年累月,河床抬高,河床抬高以后,那么水的空间又小了。”陈保胜带着记者探访了湖州不少河道,原本丰富而流通的水系,如今填的填,堵的堵。湖州市民向记者回忆,往年的内涝,都没有像今年那么厉害。
在城市的发展中,我们是亏欠自然的。如今,自然用另一种方式在进行无声的反击。如何弥补?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戴慎志这样建议:“第一个要疏通,第二个能够挖出来还回去的还回去,还不回去就挖深河道,把蓄水空间留出来。”可是,在这寸土寸金,土地变现可观的年代,要把土地还给自然,谈何容易。
“城市规划”跑输了“城市扩张”
7月7日,“泛舟”南京。
建邺区的街道最高水深达到了1米,不少行道树上都绑着一两个汽油桶,那是居民们备用的逃生神器。
有资料显示,南京的城镇面积在17年的时间里整整扩大了3.4倍。这些扩张的面积大都延伸到了地势低洼处,其中就包括了建邺区。
根据《南京市城市总体规划(1991~2010)》,建邺的河西地区被定位为南京的副中心,集合了商务、商贸、文体三大功能,高楼林立。可是,河西地势低洼,区域内的雨水没有办法靠重力流入河道,每当秦淮河上涨,要通过管道收集后由水泵抽排,使得河西地区排水系统压力很大。
国家防汛抗旱总指挥部专家程晓陶一直在关注各城市的内涝问题。按他的说法,倒不是说以前就不涝,是影响不一样了,人们的反应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1963年北京有一场暴雨,中心在现在的朝阳区广来营,当时积水也是一米多,一片汪洋,但是没有谁去特别的关注这件事”,程晓陶回忆说,“可是你要是现在在城市里头哪怕你没有淹到1米,你就是淹40公分,那这些汽车都在里头趴着。武汉也并非这几年才被淹,过去也淹,只不过以前淹的是菜地农田,现在淹的是成片的小区、成排的汽车。”
高速的城市化进程让太多的地区没有做好准备。城镇化率从30%到56.1%,中国仅仅用了18年。城市化进程快本身并没有问题,但与城市配套的科学规划和排水体系却远远没有跟上这一速度。
“实际上城市扩张是向着更加低洼的,更加易涝的那些高风险区去发展,然后保护的措施没跟上。农村本来它的标准就低,再加上这个基础设施建设还滞后。”程晓陶的说法在武汉洪山区政府也得到了印证。洪山区,就是南湖几个被淹最严重小区所在的地方。一位防汛相关负责人私下向记者透露,这片地区以前都是鱼塘和农田,新区倒是迅速建立起来了,但是看起来光鲜的仅仅是地面,不仅地势低洼,排水系统和地下管道的设计规划,更是连老城区都赶不上。
程晓陶做过一个计算,“1米5深,100多平方公里的涨水,南湖片区那个老泵站的抽水效率是150立方米/秒,把水降下来是要这么多天啊。”洪山区水务局城市排水管理科科长王晓静对7月的泵站排水工作记忆犹新。“南湖的水已经满了,周边小区的积水全部靠泵站抽排,可是水抽排到哪里去呢?”不得已,排水处拉开了20公里的战线将积水排入江中。
“在不少城市的发展中,缺乏纵向的、全局性的规划。”国家气候中心气象灾害风险管理室首席研究员姜彤给了这样的评价。更有专家不具名地指出:“有的城市下水管道建得再粗再宽有什么用?长期不重视、不维护,里面的淤泥、垃圾占了半根管子,洪水一来造成“肠梗阻”。
如果说将良好的排水体系纳入城市规划考验的是良心与决心,那么妥善维护则需要常年的努力。
中国城市防洪防涝不达标是常态
2013年,国家防汛抗旱总指挥部办公室曾组织调研组就城市防洪问题做专门调研,调研报告指出,在防洪建设方面,有300多座城市尚未达到国家规定的防洪标准,占有防洪任务城市总数的二分之一,70%以上的城市管线系统排水能力不足一年一遇,90%以上的老城区的排涝能力甚至比规范规定下限还要低。
这组数据一出,媒体争相引用至今,不断有声音发出:为什么城市不把排水管道建大一点?
根据2011年实施的《室外排水设计规范》GB50014-2006(2011年版)的要求,排水设施标准应为一年一遇(小时降雨36mm),重要地区应为三到五年一遇(小时降雨50~56mm)。虽然标准很明确,但因为老城改建难、建设资金不到位、历史遗留问题等诸多原因,能完全符合标准的,几乎一个城市都没有。
上海的防洪防涝建设已经可以算全国名列前茅,中心城区达标率目前仍只能做到90%。上海市水务规划设计研究院副院长张建频坦言,郊区还要更低一点,一年一遇的达标率在70%左右。 2010年5月广州暴雨袭城,当时官方数据称,中心城区排水管道达“一年一遇”的占总量83%,达“两年一遇”的仅占9%。
武汉水务局排水处的负责人告诉记者,武汉大部分地区基本能达到一年一遇的标准,即24小时降雨100毫米,小时降雨34.5毫米。可是“只要其中一项指标超标,就会产生渍水。”听起来,这似乎成了无解的难题。
今年,面对城市内涝等突出问题,《室外排水设计规范》又做了最新的修订,无论是上海或是武汉、广州,又得抬腿猛追了。
按照新标准,外环外三年一遇,新城五年一遇,上海尚能做到。但是,外环内五年一遇,着实让上海为难。上海市水务规划设计研究院副院长张建频介绍,上海的地下管道什么年份的都有,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有,还有更早的。比如淮海路的地下,是四五十年代的,更有租界时期留下的管道,时间跨度很大。
“因为我们中心城区设施的覆盖率,已经达到了90%了,你不可能把原先建设的管道全部推翻,推倒重来,换成更大更粗的,这不可能的”,张建频说,“一个是交通不允许,一个地下空间的资源也没有这么多,还有老百姓也不会同意。”
在已有的城市基础上,要大范围加高排水系统标准,相信所有城市都有难处。对于上海的未来,张建频给出了这样的规划建议:还有空白土地的,要按新标准一步到位;有土地资源并且靠近河道的,优化管网、建造调蓄池及泵站排水系统;没有土地资源,浅层地下空间有限的,就要利用深层地下空间,例如建设深邃,为上海增加一条暗河。
2016年,往日每逢暴雨就水漫金山的上海市杨浦区定海街道和大桥街道不再受内涝之苦,刚刚建成的大定海排水系统作为上海重点推进的28个排水新、改建工程之一,发挥了作用,22万户居民得益。不过,从动迁到最终建成,花去了三年。
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戴慎志认为,目前城市达不到国家防洪标准不便过多责难,“达标建设需要周期,原本达标就给了20年的时间”。所以真正需要在意的,还是地方政府的决心和态度,以及民众的配合。
2013年,武汉市水务局曾公布《武汉市中心城区排水设施建设三年攻坚行动计划》,称准备通过3年努力,投资130亿元,系统完善排水体系、整体提高排水能力。到2015年年底花了40亿,到今年汛前总共花了50亿。有专家指出,这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可能:一种可能是说好的钱没到位,还有一种可能是有钱花不出去。
“比如说想做这些工程的话,工程的拆迁怎么办?征地办的这些手续,然后排水的这些设施、城里头交通,通讯,供电,供水,他们之间的那种矛盾,去怎么协调解决。每一步都很难。”程晓陶说道。
海绵城市?城市内涝明年还得再见
2015年10月,国务院办公厅下发《国务院办公厅关于推进海绵城市建设的指导意见》。《意见》提出,通过海绵城市建设,将70%的降雨就地消纳和利用。到2020年,城市建成区20%以上的面积达到目标要求;到2030年,城市建成区80%以上的面积达到目标要求。
有媒体统计,目前已纳入试点的30个城市中,有14城近期出现内涝,首批试点的16个城市中有9城受淹。如果因为这点去苛责“海绵城市”,倒确实为时过早。记者根据政府公开的招标信息查询,各地的海绵城市建设,大部分还在招标和试点建设阶段,只有极少数在小范围区域内建成落地。
什么是海绵城市?记者特地走访了作为首批试点并有项目落地的河南鹤壁。在今年的大雨检验中,改造后的桃园公园、淇水大道等路段由于铺设了透水材料、建设了下凹式绿地和蓄水模块,使得雨水迅速下渗,几乎看不到暴雨肆虐的痕迹。此外,比起单纯地建设下水管道“以排为主”的理念,海绵城市能够把水留住,丰富地下水资源、浇灌植被,只有多余的水才会被排入到当地的淇河中去。
看似海绵城市建设在鹤壁新城区淇滨区效果明显,但鹤壁市住房和城乡建设局科长王荣乾也坦言,如果要在老城区推广建设,会困难重重,“老城区绿化带都很窄,建下凹式绿地和安放蓄水模块难度非常大”。
种种原因,让海绵城市备受争议。同济大学教授陈保胜就提出反对意见,“水吸收到哪里去,最后挤到哪里去?在老城区建很大的底下水库把水聚集起来吗?这不可能”。
更有专家指出,海绵城市只能试点,没法量产,无论是现实困难还是人力财力,都无法实现。海绵城市也只能缓解内涝,无法根除。而且,海绵城市要怎么建?现在根本没有普适的标准。几个试点城市都是在各自摸索、各自论证。建设效果怎么样,现在谁都不知道。
对于海绵城市的未来,程晓陶倒是认为,应该保留足够的宽容:“应当容许城市来探索,不是说所有的东西已经想得很明白了。但是,有一点要注意,我们一方面把已经做好的混凝土路面给砸开了,换成了透水砖。可是另一方面呢,那么多的城市新区还在那儿发展,还在那儿制造不透水路面呢。要警惕欠账还不了,新账又来了”。
对于官员来说,“努力完成国家交办任务”是其次,重要的是有一颗真正想要挽救自己城市的心。
(编辑:孙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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