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动画曾直逼迪士尼，40年后，国漫再度崛起？

连续17天单日票房冠军，36亿票房，豆瓣8.6分，中国动画电影Top1，中国电影票房总榜Top4。

在这个号称10年来最差的暑期档，《哪吒之魔童降世》（下称《哪吒》）交出了这样的成绩单。记录还在持续刷新，这匹黑马一骑绝尘，把国产动画片的天花板，顶到了前无古人的高度。

一位在院线经营了30年的业内人士对记者感慨：万万没想到，一部国产动画片，救了这个暑期档。

票房时刻在刷新，“烟熏妆”小哪吒实红

在中国神话故事里，哪吒是一个反抗封建父权的人物定式，他是人人心中都爱的小英雄。

但在这一版电影中，哪吒没有剔骨还肉，李靖也不是昏聩的父亲，龙王也没有兴风作浪，而敖丙也没有被剥皮抽筋。影片在封神演义基础上，重新构建了人物关系，但内核依然是：出生、叛逆、被镇压、重生。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难以推翻。”影片中的每一个人物都深受成见之苦。那一个孩子面对这样的成见能怎么办呢？反抗，最原始也最本能，对每一个喊他“妖怪”的人报以拳脚。于是，更多的人喊他妖怪，恶性循环。

不同于传统低幼的动画片，这是一部成人向的动画，或者更准确的叫做合家欢电影。小朋友可以被少年哪吒的故事吸引，而成年人看到的是成佛成魔只在一念之间，最重要的还是做自己。

一部成功的商业电影，需要口碑营销，也需要话题性的延展。作为一部动画电影，《哪吒》在这两方面，都表现不俗。最高峰能拿下超过60%的院线排片，票房剑指40亿，即使豆瓣超过70万人次评价，依然稳定在8.6分。

《哪吒》的导演饺子说，这部电影前后制作了5年，我在现有的条件和资源下，做到了能做的最好，不管什么结局我都接受。但“小哪吒实红”的情况，不仅在导演意料之外，也出乎了所有业内人士的意料。

对中国的电影院线来说，今年7月的暑期档并不好过。《八佰》、《小小的愿望》等四部电影先后撤档，票房大盘从第二季度就持续走弱，业内一片悲观。

直到7月26日，《哪吒》上映，单日票房破2亿。影片点映之后，口碑爆棚，排片一度超过50%，自上映以来，每日票房都能过亿。这个成绩意味着什么呢？在中国院线票房Top300的影片中，只有6部国产动画电影，除《哪吒》之外，其余票房总计不超过33亿。

在豆瓣上，有网友写道，“邓超救不起这暑期档，哪吒可以”，被点赞两万多次。观众发自内心地说：“这才是货真价实的国漫新希望。”

国漫的“自来水”情节，来自于2015年的《大圣归来》。当时在两部口碑不佳的影片夹击下，《大圣归来》的首日排片仅有7.2%，但上座率接近100%。这部动画电影制作成本仅6000多万，宣传经费都囊中羞涩的片方，只希望能收回成本。但是凭借影片过硬的质量，使得无数影迷自发为影片摇旗呐喊，在社交网络上安利，希望更多人能走进影院支持国漫。口碑营销，第一次在国产动画电影上起了作用。

在那个夏天结束之时，《大圣归来》拿下了9.5亿票房，这个记录一直保持到“魔童哪吒”席卷而来。

40年前的哪吒，中国动画曾惊艳世界

如果你没有走进影院只看海报，那一定对带着烟熏妆的小哪吒接受无能。

因为40年前，那个“扎两个冲天鬏，光着俩小脚丫，踩的是风火轮，乾坤圈手中拿”的小哪吒，才是一代人心中哪吒的样子。

1979年，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哪吒闹海》公映，这是国内第一部大型彩色宽银幕动画长片，也是第一部在戛纳参展的华语动画电影。

荧幕上，挥舞着混天绫和金刚圈的小哪吒，天赋异禀，嫉恶如仇。这部充满了中国美学的动画，讲述了哪吒从降生一刻的天真可爱，到为救百姓而怒打夜叉。他敢抽龙王三太子的龙筋，也敢暴揍龙王。在水淹陈塘关的一刻，展现了整部戏里最悲壮、最催泪的戏份：英雄末路，自刎谢罪。

“老妖龙，你听着，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许你们祸害别人。”

“爹爹，你的骨肉我还给你，我不连累你。”

在一个极富戏剧性的英雄故事中，我们看到了中国神话故事中最酷的一刻，没有之一。当年的《哪吒闹海》，缔造了中国动画的新高峰，更是将国产动画电影推向了国际舞台，鼓舞了一代动画人上下求索。

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也记录着中国动画在高光时刻的各种经典之作。“敲喜剧风格之门，探民族形式之路”，自1957年成立以来，美影厂先后推出了《小蝌蚪找妈妈》、《阿凡提》、《大闹天宫》等一些列佳作。

其中耗时4年，画了7万多张画作的《大闹天宫》一举摘下了4项国际大奖，震惊世界。老一辈的动画人，为了创作出有中国传统的画风，在天坛和周边庙宇临摹壁画，采集了大量古画造型，专程去戏剧学院蹲了个三个月，观察戏学武打、提炼人物动作。孙悟空的经典形象一经诞生，就必定会载入史册。

计划经济时代，全国美术片产量被控制在380分钟里，由中影统购统销。一家独大的上海美影厂独占了350分钟。上海美影厂的动画人可以心无旁骛地探索动画技术，深化民族风格。这几乎是最纯粹的创作环境，慢工细活，每一帧画面都充满了“中国学派”的写意和隽永，力求完美与极致。

但时间进入80年代中后期至90年代，“动画加工片”开始进入中国南方，纯手绘转数字化，国外动画进入中国，国产动画受到巨大冲击。海外的加工片订单计件结算，而上海美影厂的计划片任务只有工资，从事两者的收入差距甚大。1992年起，全球动漫市场扩张，随着美、日动画的体量剧增，对从业者的需求越来越大。选择南下的顶尖画师，收入暴增数倍。

加工潮带来的弊端显而易见。大量的海外加工片，让中国动画的原创力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损毁，曾经创造出以《大闹天宫》、《哪吒闹海》等为代表的“中国学派”，被锁入柜中蒙尘。带有浓厚传统美学特色的民族画风，彻底断层，从此进入了至暗时刻。

今天国漫崛真的起了吗？可能还没有

当金盔金甲的大圣重新归来，当被魔丸选中的小哪吒说“我命由我不由天”，影迷大呼，国漫崛起，对中国动画重新燃起了希望。

国漫真的要崛起了吗？记者把这个问题抛给了数十位动画电影的业内人士，大家的回答很相似：谈崛起还为时过早，但感谢《哪吒》这部电影，让生存不易的动画行业看到了信心，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今天的动漫从业者们面临的挑战，远比当年美影厂更加严峻。电影是无国界的，动画也是无国界的，但是主流观影群众更多是看着美漫、日漫成长起来的年轻一代，他们受西方动画的影响非常深。同时，年轻人的娱乐选择越来越多，动画不是生活中的必需品。

《哪吒》的导演饺子从医学专业转行做动画时，他的处境是：“在当时的市场上，没有一个能赚钱的优秀动画案例，做动画就靠压缩成本，压到政府的补贴线以下，然后靠补贴回本。这种机制，催生了一大批质量低劣的国产动画。”

缺钱，几乎是所有国内动画制作公司的现状。因为你看着能“动起来”的画面，经费每一秒钟都在燃烧。业内人士告诉记者，在好莱坞成熟的电影工业体系下，动画制作都是以秒计算。迪士尼在2010年上映的《玩具总动员3》，每秒成本高达三万两千美金。相比之下，国内的动画人，只能“边找钱边制作”。

这些年，有太多动画项目在“找钱”的过程中被迫搁置，或者公司死掉。很多动画制片人对记者说，自己是“乞丐式融资”，因为一部动画电影的制作流程至少需要3-4年，很多投资人在听到这样的周期时，都会在心里掂量一番，然后选择放弃。

因为《少年锦衣卫》而在业内小有名气的柏言映画，虽然有口碑和点击量都不错的作品加持，但是也只能靠融资维持，无法实现营收。去年年底，公司就传出拖欠100多位员工薪水，今年5月，“浙江东阳柏言影视文化有限公司”被最高人民法院公示为失信公司。

与它境遇相似的，还有深圳的原创动画公司京基动画。京基动画也在去年九月宣布正式解散。就在2017年，该公司的首部原创动画电影《豆福传》，斥资两亿但只收获了1500万票房。

在一片哀鸣下，《哪吒》拿下的36亿票房，是行业神话。但这份成绩单，是1600多位动画制作人，二十多个特效公司，耗时5年共同完成的。

导演饺子在接受采访时曾说，制作过程中找了60多家外包公司，很多外包公司说，接了《哪吒》项目后离职率陡然升高，因为要求特别高，动画师和特效师受到的挫败感特别大。其中，有一位特效师做“申公豹”变成豹子头的特效，两个月还是通过不了，最后他实在被逼疯了，就辞职了。这家公司就没人能做这个镜头了，烂尾之后只能重新推回项目组。结果《哪吒》新找的公司，正好就是那个辞职员工去的公司。那家公司的老板就把他找来说，听说你做这个镜头已经很有心得了，那就交给你吧。在几经周折之后，这位特效师，最终还是完成了“申公豹”。

在这个说起来带着喜感和心酸的细节中，不难透露出，中国动画依然是分散式的作业，没有工业化的标准和流程，也就没法严格把控项目的资金和人员。

而一线画师的处境，似乎更加艰难。早年的代工厂模式，让国内动画人才断层，前期创意型的高端人才非常稀缺。很多高校动画专业的毕业生，并不愿意“用爱发电”，与其死守在工资低、工时长的动画行业，不如转行做赚钱更快的游戏行业。

一环套一环，没有健康产业链的行业背景下，也许可以诞生几部优秀的作品，但谈崛起，似乎真的有些早了。

路演时，导演饺子说，其实我只喜欢安安静静搞创作，路演宣传比做导演累，但没办法，因为我身上肩负着全村人的希望吧。

当大圣成了，哪吒成了的时候，国内所有动画同行都空前团结，摇旗呐喊。其实他们是在给自己加油，因为只有“哪吒们”、“大圣们”成功了，才会有资本愿意继续支持他们往前走。

有耐心的资本陪跑，工业化的标准流程，这是“国漫崛起”的前缀。

为崛起，动画人们得先活下去。

（看看新闻Knews记者：赖瑗 编辑：小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