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 | 特雷莎·梅的善与恶丨交叉点读

英国保守党新党魁选举落幕。前外交大臣鲍里斯·约翰逊击败现任外交达成亨特，成为保守党新领袖。

周三下午，特雷莎·梅在参加首相议会质询，随后正式卸任。

卡梅伦辞职时，哼着小曲儿离开，一身轻松；梅辞职时，目中噙泪，语带哽噎，道尽三年来的遗憾、委屈、失望与悲伤，还有更多的不舍与不甘。

本期“交叉点读”，我们再度聚焦这位即将成为“前首相”的女性，原因有二：

一、有人嘲笑她一事无成黯然离场，却忽略了她三年前接任时的义无反顾；若非时运不济，她的成就应不止于此。她做对了什么，又做错了什么？

二、保守党换人，唐宁街易主，看似英国政坛翻天覆地，但正如BBC所言，“或许，一切都没变”：“脱欧”协议难产、朝野分歧严重、社会分裂依旧……梅的起伏和成败，对英国未来的局势和走向，依然有很大参考意义。

壹 喜欢与憎恨

特雷莎·梅离任英国首相之位进入倒计时，新首相即将诞生，但在最后担当临时首相的日子里，梅丝毫没有颓废，战斗力爆表，火力全开。

几周的英国下议院首相质询，已经卸任保守党党魁的特雷莎·梅都发挥出色，引来阵阵叫好。

先是苏格兰议员伊恩·布莱克福德痛批首相之位大热候选人，保守党的鲍里斯·约翰逊是“种族主义者”，毫无资格当首相，梅机智回怼，保护自己的党内人士:

“我坚信，无论最后哪位保守党人成为英国首相，都会比他们苏格兰民族党对苏格兰好。”

最后留下这位苏格兰议员吃瘪的表情..……

后有工党领袖科尔宾质疑“社会不公”，梅妙语连珠，给工党的新口号都起好了：

“我们从工党政策中看到了什么？你赚得更多，他们让你交更多税；你买个房子，他们让你交更多税；你想将自己的财产留给孩子,他们还让你交更多税，工党要征收90亿镑的家庭税。工党曾有过一句著名的口号：‘教育，教育，教育！’现在他们的口号得改成：‘税，税，税！不公，不公，不公！’”

科尔宾虽然气势不如梅，但他质疑的内容却非常掷地有声，他说到了最近爆出的“疾风丑闻”：

“疾风移民丑闻，导致英国政府不得不拨款2亿英镑作为赔偿金，补偿那些被错误驱逐出境，并被剥夺公民权利的人。他们原本的生活被搅得一团糟，这些人倾尽毕生为我们的国家，为我们的事业呕心沥血。”

科尔宾所说的“疾风丑闻”，正是近期被爆出的，英国内政部为了提高遣返非法移民的成绩，“错误”地将上世纪1940到1973期间，在战后政策鼓励下移民英国的英联邦国家居民，归为非法移民，尽管这些居民已经在英国正常工作、纳税、生活了超过五十年。

民众抗议疾风丑闻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为填补国内劳动力缺口，英国从位于加勒比海域的英联邦国家“征召”移民。运送第一批移民抵英的轮船名为“帝国疾风”号，后来这些移民就被称为疾风世代。

"帝国疾风"号

据爆料，梅自2010年成为内政部大臣以来，一直在动用各种手段胁迫1973年以前来到英国的英联邦移民离开英国，例如早在2010年梅出任内政大臣不久后销毁了疾风世代的入境记录文件，而她的继任者安伯·拉德也保持了这一作风。内政部在2017年的一份备忘录中还制定了饱受争议的“未来几年内将每年强制遣返的移民数量提高10%”目标。

担任英国首相之前，特雷莎·梅当过六年内政大臣，在移民问题上屡下狠手，留学生还送她个绰号“灭绝师太”。回顾下她干的事儿：

2010年，提高“一级高技术移民申请”打分标准；

2011年4月，“一级高技术工人类签证”全部取消；

2012年4月，取消留学生毕业后两年工作签证；

2014年2月，在英国禁止托业考试；

同年12月，留学签证毕业即失效；

2016年2月，取消投资移民签证。

落到政策，这位“铁娘子”毫不含糊，但事后的影响却并不自己承担。此次“疾风丑闻”，特雷莎·梅的主要支持者之一，负责监管移民事务的内政大臣安伯·拉德引咎辞职，媒体评价她为特雷莎·梅的“人肉盾牌”。

安伯·拉德

首相干了三年，特雷莎·梅却逐渐失去了她的忠实支持者们。

贰 坚韧与顽固

2016年6月24日， 英国举行“脱欧”公投，最终“脱欧”选项获得了将近52%的投票，英国宣布脱离欧盟。前任首相卡梅伦为自己在政治上的误判埋单，引咎辞职。他在清晨吹着口哨宣布了这个消息，自此再也没涉足政坛。

"甩手掌柜"卡梅伦

之后，保守党内因安德烈娅·利德索姆退选，剩下唯一候选人，时任内政大臣特雷莎·梅自动当选，接任保守党领袖及英国首相。

梅也的确是当时能接过“脱欧”事务的不二人选。

商界摸爬滚十多年后，梅从1992年开始涉足政坛。经过几次失败后，1997年，首次当选英国议会议员。2002年7月，成为英国保守党首位女主席。2010年5月起，出任卡梅伦政府的内政大臣，成为英国近50年来在位时间最长的内政大臣。

不拉帮结派、行事干练、作风强硬。也只有她，敢在保守党大会上直言：我们已经被人叫做“污党”。

2016年，梅突然宣布支持卡梅伦的“留欧”运动，这一决定让人震惊，但事实证明，她的决定成为三角规则中的绝妙之举。

当卡梅伦辞职时，梅被视为拥有一双安全"接棒"的手。她支持"留欧"，但她在英国内政部的履历意味着，她足够强硬，能够对抗欧盟。她可以让保守党内不同阵营的人团结在一起，她是最佳人选。

至少，理论上这样的。

2016年7月13日，特雷莎·梅入主唐宁街，成为英国历史上第二位女首相。英国又一次站在历史关头，很多人期盼梅能像当年的玛格丽特·撒切尔一样，重振英国。

特雷莎·梅说道：“脱离欧盟后，我们会为自己在世界上打造一个积极的新角色。我们会建造一个不仅仅属于一部分有特权的人，而是属于全体英国人的国家，这会成为我带领的政府的目标，齐心合力我们会创造更加好的英国。”

梅作为首相第一次发表演说

特蕾莎·梅是否会有同样的智慧、远见和手段，带领“脱欧”后的英国，重整旗鼓？

不到三年后的2019年5月24日，梅自己给出了答案，答案是否定的。

她泪洒唐宁街宣布辞职，“脱欧首相”使命未达，却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在宣布辞职时，梅引用了英国人道主义者尼古拉斯·温顿的话：“妥协不是一个肮脏的词，生活正是基于妥协。”

然而，在梅的首相任期内受到的最大争议，正是其不愿妥协的顽固作风。

叁 支持与抗议

2016年，上台不久的特雷莎·梅为“脱欧”设置了一系列“红线”，包括排除继续留在欧盟关税同盟、保留欧盟单一市场成员身份以及欧洲法庭干涉英国司法方面的可能性。在此后的所有场合中，梅始终坚守着这些“红线”。

然而，不少反对者认为，这些“红线”是对公投的极端解读，阻碍了为北爱边境问题找到解决方案的努力。北爱边境问题最终成为“死局”。

梅强硬的立场让那些希望英国可以"软脱欧"或者"不脱欧"的人望而却步。

因为“脱欧”计划进展甚微，2017年6月，梅不顾反对，决定提前大选，她认为此举可以扩大保守党在议会的多数席位优势，使她获得民众授权，进而有助于加强她在“脱欧”谈判中对局面的掌控力。

她相信自己可以将议会中13席的多数席位增加到100席以上。

梅投票后离开在英国桑宁的投票站

事实证明，这一决定是错误且灾难性的。

最后，英国保守党在提前举行的大选中议会席位不增反减，丢失了绝对多数党地位，被迫与北爱尔兰民主统一党联合组阁，特雷莎·梅的领导地位遭受重创，在未来的日子里，她还处处受制于这位执政盟友的诉求。

梅与北爱尔兰民主统一党领袖阿琳·福斯特

在党内的反对者看来，梅理应为其执意提前大选造成的党派失利而引咎辞职。但她没有那样做，相反，她解雇了自己的政治顾问们。

梅坚持组阁，并“带伤”推动“脱欧”谈判。

但一名前保守党大臣，也是梅早期的支持者之一，就表示，从她失去多数席位的那一刻起，英国"脱欧"的唯一途径就是与反对者们达成妥协，因为她永远无法满足后座理论家的要求。

也难怪，2017年3月29日，梅触发《里斯本条约》第50条，启动"脱欧"程序。但直到2018年7月12日，政府才正式达成一致，公布“脱欧”协议草案。

"脱欧"协议草案文本

而草案的诞生，代价是政府内阁接连发生“地震”，重臣纷纷辞职。

脱欧“协议”草案出台前的周末，特雷莎·梅特意把内阁成员拉到了首相乡村官邸契克斯别墅，商谈12小时。

据悉，当天晚上特雷莎·梅把她的内阁大臣全部邀请到了她在乡下的首相官邸，当时现场放了出租车公司的名片。

梅给了两种选择，一种就是同意这份草案，第二种，立马辞职，自己打车回家。

戏剧性的是，还没等协议草案问世，“脱欧”事务大臣大卫·戴维斯和外交大臣、“脱欧”运动代言人鲍里斯·约翰逊在48小时内接连辞职，这也是1982年以来英国内阁中首次出现如此剧烈的动荡。

鲍里斯·约翰逊(左)和大卫·戴维斯

紧接着，保守党副主席克劳福德和布拉德利同时宣布辞职。

辞职风潮像多米诺骨牌一般蔓延，在过去不到三年间，梅领导的政府内相继有超过30名高官因“脱欧”辞职，堪称史上最不稳定政府。

“她的判断力差得令人难以置信。她混淆了意识形态上的巨兽和真正有表达能力的人，”这名前保守党大臣，也是梅早期的支持者之一说道：“划定红线，触发第50条，要求提前选举——所有这些都是由党内的大人物提出的。她无法弄清谁是她真正的盟友，谁只是在把她推向意识形态的方向。即使在他们试图摆脱她之后，她也总是挡在强硬脱欧派的前面。”

一位议员将P45解雇通知书递给正在台上演讲的梅

在一次保守党年度大会上，梅因嗓子不适多次中断演讲。就在梅演讲过程中，一名突然闯入的议员将一份名为P45的辞职申请递给了台上的梅，并大声说道：“鲍里斯·约翰逊让我给你。”

在混乱的场面中，连场内布置也“不合作”，讲台背景上标语的字母部分脱落，把原来严肃的会场变得异常窘迫。

这场“混乱”的演讲之后，有多达30名英国议员准备签署联名信，要求他们的首相尽快下台。

止不住的咳嗽、突然的闯入者还有糟糕的布景设计，梅太不走运了。

然而，她本可以避免这样的命运，不需要站在一屋子完全讨厌她的人面前，声嘶力竭地为自己的“脱欧”协议草案吆喝。

肆  奢望与绝望

2019年1月15日，英国议会下院以432票反对、202票支持的投票结果，第一次否决了“脱欧”协议草案。这也是英国历史上执政党在议会投票表决中遭遇的最惨重失败，差额高达230票。

2019年3月12日，391票反对、242票支持，英国议会二度否决此草案。

接着，梅告诉保守党议员，如果他们支持她的协议，她就会离开。梅把自己的整个职业生涯都押在了这件事上。

2019年3月29日，344票反对，286票赞成，草案第三次被否决。梅当时需要318票赞成票才能过关。

自此，梅提出的这份草案三度遭到议会下院否决。

梅在下议院

三次投票期间，本应保持中立的议会议长约翰·伯考一反常态表态，他甚至援引一条诞生于1604年、仅仅被引用过16次的议会规则，试图否决执政党提出第三次就“脱欧”协议进行投票，要求为第三次投票准备的协议不得与二月份被否决的那份“相同”或“大致相同”。

言下之意，首相您为什么总要把相同的东西拿出来投票?

约翰·伯考

然而，特雷莎·梅还未死心。

4月开始，她向最大在野党工党抛出橄榄枝，希望与工党谈成“一系列脱欧方案选项”，交由下议院表决。梅首度暗示“软脱欧”的可能性，称她会与支持“软脱欧”的工党党魁柯尔宾举行会谈，以寻求双方都同意的方案，防止英国在未达成协议的情况下无序“脱欧”。

科尔宾(左)

5月16日，保守党与工党就“脱欧”协议持续6周的谈判宣告破裂，而梅突然转变风向的做法同时激怒了她的阁僚。

梅的一位高级部长安德里亚·利德索姆退出内阁，就是那位当初要和梅竞争首相之位后来弃权的。

一夜间，保守党内的反对声音从涓涓细流变成了洪水，将特雷莎·梅包围。

安德里亚·利德索姆

在与工党的跨党派谈判破裂后，首相及其最亲密的助手和官员们聚集在她位于伦敦唐宁街10号的办公室，讨论下一步行动。

房间里没有人能看到未来的路。他们唯一的选择是向议员们提出最后一个提议：有机会进行第二次公投。

“你是说这行不通吗？”一位熟悉当天讨论情况的高级官员透露，梅向围坐在她桌旁或附近沙发上的助手们问道。她的助手们没有掩饰：没有人认为这会奏效。

这是梅和她的团队长期以来一直试图避免的时刻——路的尽头。

梅在唐宁街10号里的办公桌前

伍 坚守与放弃

据说特雷莎·梅12岁时，就下定决心，未来要从政。踏上仕途的她非常努力，经常工作到半夜两点。几年前，她被诊断出一型糖尿病，必须注射胰岛素，一天两次，终身如此。

私底下，她内向、呆板、沉默寡言。在尴尬的沉默中，她会显得特别自在。她的朋友很少，真正的知己更少。

“她的核心圈子里只有她自己和她丈夫，就是这样，”一位与她密切合作的高级官员说。

特雷莎·梅和丈夫

梅的丈夫菲利普是她在牛津大学的学弟，比梅低两届，两人都喜欢板球。学姐和学弟在牛津大学的保守党学生舞会上相识，之后恋爱结婚，不过他们婚后并无子女。

一位保守党议员还这样评价梅：“这位首相几乎没有任何政治家朋友。她从不讨论事情，她只从她的雇员那里听取建议——官员和顾问。她对外界的声音充耳不闻。”

梅夫妇被拍到在意大利度假

但其他为她工作过的非政坛工作人员，则透露梅是一个值得为之工作的好女人。她体贴，还和蔼。

哦对了，梅还喜欢烹饪，她自己说家里有100多本菜谱。她也酷爱套裙、珍珠项链、还有高跟鞋。

不过这些喜好在工作面前，都算不了什么。

工作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特雷莎·梅已经公开做出承诺：放心！我会留任下议院！表决心同时还不忘嘴硬，调侃了一把她的“迷弟”巴里·希曼：

“我会继续为我的选区选民担任国会议员，我也想说，我是一位信守承诺的女性。我已经向我的政党承诺过我会怎么做。我定会信守诺言，言出必行。不过我还是忍不住要对这位阁下说一句，他说不想让咱们陷入此种境地，要是他当初投票通过了'脱欧'协议，咱们就不会落入如此境地了。”

一群小朋友抓紧最后时机，向她提出"首相质询"。面对各式各样的问题，梅的回答温柔有力，还暖心鼓励女孩们参政议政：

“另外很重要的是，像你这样的小女孩，不要认为，从政是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这是你们绝对能够做到的。我们需要更多女性参与政治，女性参政虽然已经取得一些进展，但依然不够。我不过是英国第二位女首相，但我绝不会是最后一位。”

梅最近一次在苏格兰演讲还感慨，当唐宁街10号黑色大门在身后关闭，才真切体会到首相肩负的权力和责任，满满的不舍溢于言表：

“当首相府的那扇黑色大门在你身后关上时，你就会真正体会到，作为首相，首要且最重大的职责之一就是，你要让整个国家加强联合，以人民的支持为基础管理我们的四国联合，尊重每一位英国公民的身份认同，苏格兰人或威尔士人，北爱尔兰人或英格兰人，英国人或爱尔兰人。并确保我们能够继续，共同面对未来，共同克服阻碍，共同取得比我们分开之时，更加辉煌的成就。”

也有不少人认为，“脱欧”久拖未决，也并不能全怪特雷莎·梅，毕竟她接手了自1945年以来，英国首相面临的最大政治挑战。

一位保守党高级议员评论：“梅的牌打得很糟糕。但在问责排行榜上，前任卡梅伦的排名高过她。卡梅伦只是在赌博，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赌博。”

卡梅伦政治“豪赌”的三年后，“脱欧”期限两度被延迟，欧盟与英国之间的协议迟迟没有谈妥。进而导致的是执政党内裂痕加深，党派间龃龉不断，英国未来不确定性增加。

这一切，都留给了特雷莎·梅的继任者，他的责任任重而道远，但给他的时间却不多了。

眼看，英国和欧盟约定好的“脱欧”最后期限，10月31日，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