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 | 乌镇文化观察：十年回望 戏剧激活小镇力量

这里是乌镇，十一黄金周后的旅游淡季，景区涌入了30万游客，从清晨到子夜，4.92平方公里的西栅景区，沉浸在狂欢的气氛中。乌镇戏剧节就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年轻人争相涌入这个有着1300年历史的古镇。

在乌镇有着百年历史的洪昌弄，沈家戏园门口，观众彻夜守候，等待现场售卖的特邀剧目《长巷》演出票。这是导演赖声川专为乌镇定制的环境戏剧，剧场仅有100多个座位，且观演体验无法复制，因此更加一票难求。

首场演出在下午5点，最早的观众在凌晨四点排队，排队时间超过12小时，有观众在开票日找了15个朋友抢票，“三秒之内下单，概率相当于是1/15。”

一位通宵排队的观众，准备再去二刷。“我希望能把这个戏看两遍，从两个不同的（座位）视角再去回顾这个故事。排完这个队之后再去看80多米的巷子，我觉得感受会蛮不一样。”

第十届乌镇戏剧节，28部特邀剧目来自11个国家和地区，开票日线上购票人数324840人，单个剧目在线购票最多人数高达38711人。所有购票剧目与免费活动，均在开票后迅速秒空。

抢票，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排队，则把狂欢的气氛推到了极致。从特邀剧目到青年竞演，这样大排长龙的盛况，在其他地方可以说是难得一见。

“线上抢票竞争激烈，但是比赛现场会预留部分演出票。这样能够保证真正想看的人可以看到剧。”一名观众说。

蚌湾剧场外，许多观众都是席地而坐，有人还特意带了露营的小马扎或坐垫。“去年一直是站着的。大家都是特别热情来看剧，气氛非常好。我在蚌湾剧场里已经哭了好几场了。”

青年竞演，是特邀剧目之外，乌镇戏剧节最受关注的单元。本届戏剧节从573份报名作品中选出18部入围作品。在此后的三轮公演中，经过评委与观众投票，角逐“小镇奖”。

青赛作品《武烈河边》的排练现场，刘添祺正在陪他的朋友进行比赛前的排练。2019年刘添祺的作品《鸡兔同笼》获得了青年竞演单元最佳戏剧奖，由此得到了业内的关注与认可。

《鸡兔同笼》青赛演出剧照

不是名校毕业，没有佳作傍身。在参加乌镇青年竞演前，刘添祺曾在表演机构当过老师，在横店跑过龙套，一度生计吃紧，难以为继。“就是改行嘛，就换个别的吃饭的行当。我觉得当时应该不坚持了。反正乌镇是最后告诉自己，就这一次了，我再试一次吧。”刘添祺说。

“那年添祺拿了冠军，也改变了我们一票人的命运。”团队的制作人汪世伟说，如果当年没有拿冠军，整个团队都不会存在。“毕业后压根没想过做戏剧，真的是改变很大，改变了人生轨迹。”

在乌镇的老街上，刘添祺与戏剧圈的前辈赵晓苏，正在谈论着剧团巡演与最新的戏剧作品。赵晓苏也参加过第一届乌镇戏剧节的青年竞演，并在戏剧影视的舞台上崭露头角。

从籍籍无名到出圈成名，彷佛一夜之间，青年竞演改变了一些人的命运。这一次，他们坐在青赛的观众席里，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青年竞演是一段非常宝贵非常重要的经历。我既然做，我得做演点好东西给大家看，给观众更多丰富的感受，比起让更多人知道自己，这才是我最喜欢的。”赵晓苏说。

刘添祺这次来乌镇，已经不再是参加比赛，而是真正踏踏实实地看了一回青竞。“观众给的是保护和尊重。我记得吴彼老师在蚌湾剧场说过一段话——这是这群年轻人在舞台上的梦想，请保护他们。大家可以该笑就笑，该哭就哭，所有的反馈对他们来说都是一种帮助，请享受这个剧场。”

这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年轻观众，等待的队伍长达数百米，现场却是秩序井然。入场观众会拿到一张投票卡，选择他们心仪的作品。

“我们进去是可以帮他们打分的，需要认真去看每一场剧。”一位来自广州的观众说，“这不是普通的排队。我就是抱着负责任的态度。进去的话就好好地看剧，好好地哭，好好地笑。

《长巷》剧照 摄影林静雯

在沈家戏园，赖声川导演的特邀剧目《长巷》正在进行演出前的排练。台上两位演员吴彼、丁一滕都和乌镇戏剧节有着很深的缘分。

从首届乌镇戏剧节闭幕大戏《四世同堂》到第二届乌镇戏剧节开幕大戏《青蛇》，吴彼作为演员都贡献出了精彩的表演。吴彼的作品曾在2015年获得第三届乌镇戏剧节青年竞演单元最佳戏剧奖。如今他成为了乌镇戏剧节的评委会成员。

2014年，作为乌镇戏剧节发起人之一的孟京辉导演在蚌湾剧场特别制作先锋戏剧《<女仆>孟京辉的午夜惊奇》。当时刚考上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研究生的丁一滕，作为该剧主演来到乌镇戏剧节。在乌镇演出时，丁一滕受到欧洲戏剧大师巴尔巴的关注，受邀在丹麦欧丁剧团学习工作，成为剧团唯一特聘的中国演员。

“今天乌镇戏剧节很多人冲着我笑，拍我，小丁。在舞台上演，感觉又回到青年竞演的时候，或者回到第一次在沈家戏园，演《窦娥》的时候，就是这个舞台，这么熟悉的观众，长长的洪昌弄……”

2017年，丁一滕将他此前的青赛作品《山阳祭》改编为《窦娥》，作为特邀剧目再度上演。多年后，很多观众从综艺节目里认识了这位玩音乐的戏剧博士，但是他戏剧的起点却始于乌镇。

“对于我来说，正是因为乌镇，从青年竞演开始，我从一个30多分钟的作品到小剧场的创作，到现在接二连三的有一些大剧场的作品。这个种子就是在乌镇戏剧节所孕育出来的。”丁一滕说。

每年的青年竞演开幕，黄磊、孟京辉、赖声川等乌镇戏剧节的几位发起人都会来到现场举行一个特别的“剪彩”仪式。十年间，161部青年原创作品登上蚌湾剧场的舞台，在青年竞演的选拔中，陆续走出了许多活跃在中国戏剧舞台上的新生力量。

“青赛孵化出非常多的明日之星。”乌镇戏剧节发起人之一、导演赖声川介绍说，“从青赛走出来的一些年轻的戏剧人才，已经开始到国外各地的戏剧节去演出。这就是我们很骄傲的地方。我们要孵化一批未来的创作者。”

“青年竞演多年轻多有活力！那么生机勃勃，他们有未来，有希望。”同为乌镇戏剧节发起人之一的导演孟京辉说“有很多外国朋友参加过许多国外的戏剧节。一到乌镇戏剧节，看到都是年轻的，就服了。它是一种大家共同呵护的梦想。”

《倒行逆走新世纪》剧照©mirjam devriendt

这次乌镇戏剧节上，比利时OG剧团带来了在英国爱丁堡艺术节上的获奖作品《倒行逆走新世纪》。剧团总监亚历山大·戴夫连特受邀参加了一场小镇对话。论坛结束后，热情的观众围拢过来，希望得到他的签名合影。“很开心有这么多年轻人对论坛上讨论的新思维感兴趣，这很特别，它代表了一种不同的文化。”

“看到这种很小众的戏剧，我非常非常感动，也同时非常珍惜。我会觉得，自己还很年轻、很有热情地在生活着。”一位从外地赶来看这部戏的观众感叹道。

在乌镇大剧院，美国戏剧大师罗伯特·威尔逊带来了开幕大戏《H-100秒到午夜》。作为世界实验戏剧的领军人物，威尔逊强烈的个人风格与独特的舞台美学令中国观众大受震撼。这部开幕大戏也恰如其分地体现了乌镇戏剧节的国际性与专业先锋的姿态。

82岁的威尔逊，一生在世界各地巡演，这位见多识广的艺术家同样对乌镇数量庞大的年轻观众印象深刻。“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中国观众。古老的小镇和这么多热情的年轻人，这很混搭。尤其是这些年轻人，让我印象深刻，对于戏剧节来说这是非常好的信号。”

这次乌镇戏剧节，杨兰在多位朋友的帮助下抢到了20张戏票。这是她第三年来到乌镇戏剧节，在南京工作的她请了一周的年假来乌镇，还特意定制了戏剧节logo的美甲。

杨兰自称“看戏特种兵”，为了把时间充分利用好，她自制了一张行程表。“每场剧是多长时间，中间需要多长时间赶场，都列在上面。一天最多可能排到四场，算上子夜朗读会，加起来有五场。有时候为了赶场，饭也来不及吃，睡觉时间也是一再压缩。”

但凡是能约到的活动，杨兰都会去打卡，争取与导演、嘉宾交流的机会，收集戏票和海报上的签名。夜晚，她匆忙赶回民宿，去北栅参加子夜朗读会。对她来说，乌镇戏剧节就像是一场不知疲倦的梦。

“真的就像做梦。我在这里可以心无旁骛，什么都不干，就单纯地看剧，让自己快乐。从第一次来我就下定决心，以后一定每年都要来，能给自己一个机会再次做梦，再次去沉浸到里面。”

第十届乌镇戏剧节开幕式

乌镇戏剧节由陈向宏、黄磊、赖声川、孟京辉共同发起。在此之前，小镇上一座剧院都没有。回忆乌镇戏剧节创办之初的情景，作为发起人之一的赖声川导演感慨万千。“其实第一届我们真的是要去求人家来，因为头几届的艺术总监是我。没有人在想，第十届是什么样，连第二届都不敢想。当时我们也没有底气。但是我们心里有一个梦。”

谁能想到，十年后的乌镇戏剧节，已经发展成为世界最具影响力的戏剧节之一。中国的乌镇戏剧节几乎可以与法国阿维尼翁戏剧节、英国爱丁堡戏剧节这些历史悠久的国际戏剧节媲美。

“我从十年前就在说我的一个心愿：开个窗，让世界通过一扇特殊的窗看到中国，让中国看到世界。十年后已经全部倒过来，是这些伟大的团队主动跟我们联系。”赖声川举例，国际知名的戏剧大师希腊导演西奥多罗斯·特佐普洛斯此前为乌镇戏剧节带来过《特洛伊女人》，今年特佐普洛斯导演亲自写信给他，表示自己的新作《等待戈多》非常有意思，希望能来乌镇演出。

《等待戈多》谢幕

意大利艾米利亚·罗马涅戏剧基金会剧团经理西尔维娅·卡萨内莉表示，乌镇戏剧节在意大利广为人知，被认为是最知名的亚洲戏剧节之一。特佐普洛斯导演非常关心乌镇戏剧节，十分希望带着这部作品来乌镇演出。“于是我们写信给赖声川导演，赖导马上就回复了，并表示非常欢迎。”

如今，乌镇戏剧节已成为中国与世界文化交流的枢纽之一。从大师经典到先锋浪潮，来自世界各地的国家级名团佳作纷至沓来。第六届乌镇戏剧节开幕大戏《茶馆》作为第一部中国大陆剧目受邀参与2019年法国阿维尼翁戏剧节，也让世界看到了中国当代戏剧的探索与飞跃。

爱丁堡戏剧节

“我到了英国的爱丁堡，到了法国的阿维尼翁，去看世界性的戏剧节怎么一回事。”乌镇戏剧节主席陈向宏在专访中向记者表示，他意识到，原来一些重要的文化节庆活动，也可以走出大城市，也可以在一些具有深厚历史文化底蕴或者独特的建筑景观记忆的小镇落地，形成一个新的文化节庆或者文化IP。“或许是个冒险，但是人家欧洲小镇能做的事情，咱们为什么不能做？”

从2013年起，乌镇戏剧节连续举办十届，共邀请来自世界各地的238部特邀剧目；青年竞演单元吸引超10000人注册报名；超1万场古镇嘉年华表演拉近了戏剧与大众的距离；上百万名观众共同参与并见证了乌镇戏剧节的成长。戏剧节的举办，一线明星的到访，社交媒体的热点话题，都为乌镇带来了巨大的声量，深刻推动了文旅产业的融合发展。

“关于乌镇，我想用的词是‘文化创意生态’，只要文化创意到位了，生态培养出现之后，就有无限的可能性。下一步，更重要的还是吸引国外的观众。”赖声川说。

十年乌镇戏剧节折射出戏剧行业的生态变化，也打造了一个难以复制的小镇文化IP。借由戏剧节，乌镇打开了通向世界的一扇窗，青年戏剧人才从这里走向更宽广的舞台，年轻的观众群体也在这里发展壮大。这座千年古镇，依靠新生的文化力量，再次焕发生机。

在乌镇大剧院，一位连续参加十年戏剧节的观众激动地表示，第一届戏剧节自己就是学生志愿者。“乌镇的十年，也是我自己的十年。乌镇戏剧节对我来说，是一个乌托邦。我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这里来，特别特别享受。那是乌镇的成长，也是我个人的成长。”

“乌镇是一个有着1300年历史的古镇，它的再次腾飞需要找到一个属于未来的，成长的核心力量。而且它必须是年轻人喜欢的。”陈向宏表示，不能老讲1000多年前镇上多辉煌，但是放到今天它不生动，不鲜活，不能很好地融入到当代人的生活。“要找到一个很好的载体，只有得到青年，才能让这个千年的古城焕发出新的生命力。”

“乌镇，现在成了我们的国家名片，这是巨大的改变。”陈向宏表示，乌镇不只有戏剧节，还有互联网大会、木心美术馆，未来还要办诗歌节。这些都是乌镇的文化IP。谈到戏剧节的未来，他说，“戏剧节是可以模仿的，但是乌镇戏剧节却是无法复制的。乌镇要办百年的戏剧节。我更认为它是为小镇赋能，是一种小镇力量。”

（记者：王琳琳 摄像：李响 音乐：计乐 实习生：潘思宇 编审：邢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