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儋州：“机票退改签诈骗”一年涉案超千万

2015年，国内网络电信诈骗案发59.5万起，造成直接经济损失约200亿元。

2016年上半年，类似案件全国发生共计28.7万起，造成直接经济损失超过80亿元。

网络电信诈骗似乎无处不在，却又防不胜防。

海南儋州、广西宾阳、广东电白、福建安溪、湖南双峰、江西余干、河北丰宁，这些是公安部通报的全国网络电信诈骗违法犯罪的重点整治地区。

东坡书院是儋州著名的人文旅游景点，也是儋州“诗乡歌海”的标识

2015年2月19日，国务院批复“同意撤销县级儋州市，设立地级儋州市”，这也就意味着儋州是同批次被公安部通报的唯一地级市。对这个积极谋求发展的城市来说，被舆论贴上“诈骗之乡”的标签，是让当地政府极为头痛的一桩事情。儋州的诈骗手段很“专一”：利用“机票退改签”实施网络电信诈骗。

【视频】村干部痛斥儋州网络电信诈骗

为获信任 骗子竟先打钱

11月1日上午，儋州法院审理了被告人邓某寿涉嫌诈骗罪一案，当庭宣判被告人邓某寿犯诈骗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八个月，并处罚金50000元。为加强打击网络诈骗法制宣传，儋州法院组织了儋州市重点整治网络电信诈骗村镇的100余名村居委会干部和群众，参加旁听庭审。

经审理查明，自2015年6月至被抓获期间，被告人邓某寿在儋州市木棠镇塘坎村家中，通过发送短信、拨打电话以及利用互联网发布虚假QQ中奖、信用卡提高额度、机票改签信息，对不特定人实施电信网络诈骗。

退改签机票诈骗短信

2016年1月13日，被害人陈某收到邓某寿发送的虚假航班取消短信后，拨打了短信里的400电话咨询。邓某寿接听电话后冒充客服人员，骗其到银行自动柜员机上操作。陈某信以为真，便按照邓某寿的指示，通过银行自动柜员机向邓某寿提供的中国建设银行账户内先后分别汇款人民币20元、6100元。在此之前，为了获取对方信任，邓某寿甚至利用另外一张建设银行卡，先向陈某的中国建设银行卡内转入人民币150元，作为航班取消的“补偿款”。

2016年3月29日，被告人邓某寿在海口市一商务酒店内，被儋州市公安局刑事警察支队民警抓获。

这就是让人猝不及防的“机票退改签”诈骗。骗子往往会在乘客抵达机场之前实施诈骗，甚至为了获得受害人的信任，使其放松警惕，先支付给对方一定的费用。

随着全国各地类似案件的不断出现，警方发现几乎所有利用“机票退改签”实施诈骗的犯罪，其涉案人员都来自海南儋州。

“诗乡歌海”沦为“诈骗之乡”

“在儋州，不少年轻人都热衷于‘做吃’。”在记者入住的酒店，一位服务员告诉记者。在前往儋州采访之前，看看新闻Knews记者曾对儋州地区网络电信诈骗的情况做过一些了解，知道“做吃”就是当地人指代“诈骗”的意思。

从字面上看来，先有“做”才能有“吃”，这很符合逻辑，为什么“做吃”是“搞诈骗”的意思呢？当记者把自己的疑问提出来的时候，这位服务员露出了一丝惊讶的表情，他似乎没有想到会有一个外地人这样抠字眼。他告诉记者，在儋州话当中，“做吃”原本确实是“自食其力”的意思，后来演变成了诈骗的行话。

走在儋州市的大街小巷，在大型LED屏幕上、路灯上、路边广告牌上，甚至是载客的三轮摩托车身上，都能见到这样的广告——“举报电信网络诈骗犯罪最高奖励50万元”。看上去，整个儋州市都弥漫着严厉打击网络电信诈骗犯罪的气氛。

《儋州市人民政府关于打击电信网络诈骗犯罪奖励办法的通告》规定，凡是通过举报线索查获案件、查处网点或抓获犯罪嫌疑人（追究刑事责任）、网上在逃人员的，以及扭送电信网络诈骗犯罪嫌疑人或者网上在逃人员到公安机关的，对有功人员实行重奖，最高奖励50万元，最低奖励3万元。

与此同时，儋州市打击治理电信网络新型违法犯罪专项行动办公室于今年5月对外公布了超过150名有重大作案嫌疑的儋州籍涉案人员，这些嫌疑人的信息不仅被张榜公示在儋州的大街小巷、发布在各大热门的互联网论坛，甚至还被制作成扑克牌发到每家每户，希望能够利用群众的力量高压打击网络电信诈骗犯罪。

据儋州警方通报，自国务院部署开展打击治理电信网络新型违法犯罪专项行动以来，儋州警方自去年8月14日至2016年9月25日，共抓获犯罪嫌疑人841名（其中协外543名），刑拘犯罪嫌疑人298名，打掉地域性团伙85个，端掉窝点98处，侦破案件297起，缴获、冻结赃款1000余万元，收缴违法“客服”手机513部，手机卡239张，银行卡846张，电脑114台，小汽车41辆，共关停涉案电信号码3832个，报停银行账户1452个。

警方缴获的作案工具

“严打”过后，电信诈骗还在吗？

在经历了一年的“严打”之后，儋州从“诈骗之乡”的阴影当中走出来了吗？看看新闻Knews记者于近期走访了儋州市南丰镇南茶村。南茶村是儋州市网络电信新型违法犯罪的高发区之一。据邻村村民透露，大约半年前，也就是“悬赏通缉令”贴出来之前，整个南茶村几乎都在做网络电信诈骗。

在进入南茶村的道路两旁，几乎都是一些三四层的楼房，这些楼房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大门紧闭。更多的是一些尚未完工的建筑工程，看起来已经停工有一段时间了。

当记者把车停下来时，路边的村民几乎同时把目光投向了这辆外地来的小轿车，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警觉。当记者拿着被通缉人员名单向他们时，这些在路边喝茶打牌的人们个个缄口不言。

记者随后驱车前往“悬赏通缉令”另一处涉案人员较为集中的地点：木棠镇。

木棠镇位于儋州市北部，距儋州市区42公里。沿途悬挂着各种标语：“用真心，扶真贫，真扶贫”，“扶贫部门扶持一点，机关单位支持一点，领导干部捐赠一点，贫困农户投入一点”……一直到木棠镇的镇中心木棠村。

和南丰镇相比，木棠镇的经济看起来要差一些。木棠村一位村委会干部告诉记者，“感觉开始打击网络电信诈骗之后，很多人都不知道日子该怎么过了”。从这位村干部的口气当中，记者能感觉到他对于木棠村村民的涉案情况相当了解。 他告诉记者，周围“做吃”的几乎都是年轻人，“85后”居多，很多都是“90后”，甚至还有一些是大学生。“他们有机会到城市里去见见世面，本来是好事来的，但是到了城市里面，他们的心态就变了，尽管自己能力一般，但也想像城里人一样用名牌手机，也想回家盖房子，最后偏偏选了这条路。”

在木棠镇，很多涉及网络电信的诈骗都是家族式作案。兄弟姐妹联合或是父母带着子女一起“做吃”，在“严打”之前十分常见。在这些人看来，“做吃”仅仅是一种“来钱快的发家致富的门道”，没有人觉得这是犯罪，甚至认为挣不到钱才是最丢人的事情。

自从儋州成为网络电信诈骗犯罪的重灾区之后，当地的休闲娱乐产业也跟着发展起来。在儋州市区的中兴大街两旁，十余家酒吧、KTV、足浴店招牌林立。在“严打”之前，每晚这里都是声色犬马，年轻的“做吃仔”是这里最受欢迎的客人，因为他们往往出手阔绰，常常是骗到手的钱马上就在这些地方挥霍一空。而如今，这些娱乐场所到了夜晚也都是门可罗雀，迎宾的工作人员也都倚在门边玩手机。

看别人发财了自己也眼红

既然是不好的行为，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跟着做呢？相信这是每个有是非观的人对于儋州一些村镇连片从事网络电信诈骗违法犯罪活动的不解。

“如果真觉得这有不妥，他们还会跟风吗？就是因为看着别人家房子盖起来了，还买小汽车了，眼红啊！”采访过程中，木棠镇木棠村的这位村干部越说情绪越激动，“他们甚至认为，自己没有偷没有抢，是别人心甘情愿把钱送过来的，‘也是动了脑子的，不算不劳而获’，这简直不像话！”

被通缉的涉案人员不少都是“90后”

当记者提出想要去到案人员家中看一看时，这位村干部面露难色。他告诉记者，很多涉案人员都是全家人一起搞诈骗的，只要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往往就是“一锅端”；而一些家中有人因为电信诈骗被抓的，家中的其他人也会选择去别的地方继续生活。

“现在还有人继续顶风作案吗？”记者问道。 “这个（网络电信诈骗）隐蔽得很，你在外面是看不出来的。要么就是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找个废弃的房子来发消息；要么就是开着车把那个机器（伪基站）放在车上，流动作案。”这名村干部告诉记者，“肯定还是有的，只不过我们看不到罢了。就算你怀疑他做这个，没有确凿的证据也没办法举报。”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在很多电信诈骗犯罪活动高发地区，“严打”之后的死灰复燃屡见不鲜。今年9月9日，木棠镇在开展打击电信网络诈骗日常巡逻时在积万村发现可疑情况，镇、村干部、民警迅速出击抓获8名犯罪嫌疑人，缴获多部作案的电脑、手机等，这些被抓人员正是5月份大行动时畏罪外逃，继而又回来继续作案的。

扶贫也要“扶”人心

在采访即将结束时，三位木棠村的村民将记者围住，七嘴八舌地说着记者不懂的方言。一旁的村干部告诉记者，他们反映的是上级分配的扶贫指标“不公平”。 儋州的贫困线是年人均2940元/人，也就是每个月的收入不到250元。如果说这条线是经过调研后划定的，必然有其自身的道理，但这些没有被政策照顾到的村民，日子也并不好过。

与木棠村邻近的铁匠村曾经是木棠镇有名的小康村。铁匠村的特色产业是黄花梨木雕工艺。据统计，该村有300多户花梨木加工作坊，从业人员达1900多人。但近两年，花梨木消费市场遭遇了“严冬”，原材料日渐稀少，很多时候铁匠村的木匠们都无工可开，他们的生活也不再像往日那样风光。很多人谋划外出打工或者寻找其他的商机形成铁匠村新的特色产业，但他们的想法没有得到组织上的支持。好不容易打造出的特色产业，镇政府不愿意就这样放弃这张“名片”。

扶贫不是口号，也不是一味地“输血”。贫穷不必然导致犯罪，但古语云“仓廪实而知礼节”，扶贫扶的不仅是经济上的贫困，还有精神上的支持。

纵观全国，“诈骗之乡”这个负能量的地域标签，往往诞生于地域偏僻、经济落后的地区。在欲望的驱使下，民风会越来越无所顾忌，最终形成了所谓的“诈骗之乡”。

在一轮“严打”过去之后，当地需要重新思考，如何弥合“诈骗之乡”后遗症留下的疮疤。

（编辑：施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