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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塔,地宫,舍利,尘封于古纸堆中的千年青龙镇渐露真容

时讯

看看新闻Knews记者 王健慧

2016-12-10 09:13

视频:青龙镇的前世今生


如果在网上搜索,你会发现中国很多省市都有一个叫做青龙镇的地方。而在一千多年前,中国只有一个叫做青龙镇的地方威名远扬,它就在今天的上海。
曾几何时,上海的青龙镇消失了。“三亭、七塔、十三寺、二十二桥、三十六坊”的青龙镇仅见于古书之上。对于如今的上海人来说,也许只有从“青浦”的“青”字和矗立于当地的“青龙寺”中才隐约知晓它曾经的存在。


上世纪八十年代,一口唐代水井的偶然发掘,这才又一次实实在在碰触到上海青龙镇那飘渺而远去的记忆。2010年起,上海博物馆考古研究部对青龙镇遗址进行了长期的考古勘探和发掘工作。那个一度活在历史文献和民间传说中的青龙镇,那个淹没于地下数百年的港口重镇,正逐步在考古新发现中揭开其神秘面纱。


繁荣篇


唐大中元年(公元847年),日本高僧圆仁与惟正、丁雄万等人搭乘由44个新罗人驾驶的海船回日本——这艘海船就是从青龙港出发的。回国之后,圆仁写下了《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与唐玄奘的《大唐西域记》、《马可波罗行记》并称作“东方三大旅行记”。在《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一书中,圆仁毫不吝啬地描述了青龙港的繁华情景。


唐代诗人皮日休则赶上了日本僧人圆载等人回国,接到太守命令赴青龙镇参加欢送仪式。原本皮日休就对青龙镇心心念念,想去游览一番,如此一来高高兴兴地连夜启程,提前几天跑到好友陆龟蒙在松江的家里,邀他一起同游青龙镇。他俩在酒楼上凭栏饮酒,感叹青龙镇的繁华盛景。那酒楼被陆龟蒙形容为“百尺江上起”,极尽豪华。


铜鎏金阿育王塔


《青龙杂志》是青龙镇的第一部青龙镇志,由宋代诗人梅尧臣撰写。书中记载:青龙镇“三亭、七塔、十三寺、二十二桥、三十六坊”,时称“小杭州”。


宋代迪功郎应熙洋洋洒洒写了一篇《青龙赋》,流传千年。他这样描绘青龙镇:“粤(越)有巨镇,其名青龙。控江而淮浙辐辏,连海而闽楚交通。……市躔杂夷夏之人,宝货富东南之物。讴歌嘹亮,开颜而莫尽欢欣;阛阓繁华,触目而无穷春色。……龙舟为海内之盛,佛阁为天下之雄。……”


但这一切仅仅停留在文献资料中,随着文献的散失,更是语焉不详。青龙镇是不是像文字描述的那样“人乐斯土,地无空闲”,乃“海商辐辏之所”?


长沙窑变形莲瓣纹碗,唐代


2010年,上海博物馆考古研究部发现了一处宋代的建筑遗址,专家推测与青龙镇的“三十六坊”有关。2012年,发掘出了一处唐代铸造作坊遗址,并且在附近发现了一口上海地区最深、做工最考究的唐代水井。这口古井深达4.38米,井壁用小青砖斗角竖砌,磨砖对缝,拼接处还用榫卯套合,下层青砖上还留有清晰可辨的制坯人的手掌纹。据介绍,这种制作工艺精湛,又可追溯制作责任的古井,只能在经济、文化发达的青龙镇产生。在这口古井中,还出土了唐代鹦鹉衔绶带铜镜,鬼斧神工,令人叹为观止。上博考古研究部主任、2015-2016青龙镇考古领队陈杰表示:“这些具有生活气息的考古发现是千年上海城的重要史证。”


名人篇


2016年12月4日,元代画家任仁发的《五王醉归图》在北京保利秋拍的夜场上拍出了3.036亿元人民币的惊人天价。任仁发擅长画马,其作品曾作为七十二件国宝在上海博物馆进行展出。更重要的是,任仁发的正业是水利专家,本人是正儿八经的青龙镇人,一生都住在青龙镇,和吴淞江打交道。


元代画家任仁发的《五王醉归图》


有一个人在青龙镇比任仁发名气更响,官儿也比他做得更大,那就是“宋四家”之一的米芾。米芾书画自成一家,更擅长草书,个性怪异,人称“米颠”。这样一个举止颠狂的书画大家却在青龙镇担任了镇监一职,相当于现在的镇长。文人治镇,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让经济与文化互动,产生了创业、创造和创新的价值取向。因此,在米芾任职后,青龙镇更是吸引了众多文人名士,其中就包括陆游、范仲淹、王安石、秦观、赵孟頫等,他们在这里交友赏景、吟诗作画,留下了不少名篇佳作。


志丹苑水闸遗址


而到了任仁发那个年代,却不是这样的盛况了。由于长江泥沙的不断淤积,吴淞江及其支流日益淤浅。为了疏浚吴淞江,任仁发多次提出建设性的治水方案,更是开江置闸。如今,普陀区延长西路的志丹苑水闸遗址,便是他当年治水的成果,是迄今为止我国保存最完好的元代水闸遗址,被评为2006年度中国十大考古新发现。


港口篇


“百川倒蹙水欲立,不久却回如鼻吸。老鱼无力随上下,阁向沧洲空怨泣。……”这是梅尧臣笔下渔民在吴淞江捕捉鲸鱼入港的情景,恐怕当年任仁发读到此处也是黯然神伤。


北宋嘉祐年间,青龙镇的商业和海上贸易已相当发达。据嘉祐七年(公元1062年)青龙镇上《隆平寺宝塔铭》记载:青龙镇周边杭、苏、湖、常等州月日而至(几乎每月都有船只前来贸易),福、建、漳、泉、明、温、越、台等州岁而二三至(每年来两三回),两广、日本、新罗岁或一至。到了元丰年间,青龙镇的贸易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和提升,引起了宋朝政府的极大关注,设立了市舶务,“掌蕃货海舶、征榷贸易之事,以来远人,通远物”,专门负责进出口贸易,管理外商船舶,征收商税,收购政府专卖品。


瓷片堆


2013年上半年,在已经挖掘的1500平方米中,就有近2000多件唐宋元瓷、银、铜、铁、木器的陆续出土。其中文物90%为瓷器,以越窑、长沙窑、龙泉窑、景德镇窑等南方窑口为主,间杂少量北方窑口的瓷器。


“目前,可复原的瓷器有六千件左右。”陈杰介绍说:“根据发现统计,大量瓷器来自于福建,其次来自于浙江。发现的窑口中,福建窑口就有20多种。文献记载,现在的杭州、苏州、福建主要的贸易是瓷器,有可能北上到了青龙镇,再转运出去。因为在朝鲜半岛和日本半岛也发现了非常相似的瓷器。这就为复原海上贸易线路提供重要证据。名瓷荟萃,确证了青龙镇是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港口。”


坐标篇


2016年12月8日,上海博物馆发布青龙镇遗址考古发掘重大成果。其中,青龙镇“北寺”——隆平寺塔基的发现,成为青龙镇遗址六年以来考古发掘的一次厚积薄发的高潮,解决了青龙镇北部一个关键性的地标。青龙镇曾有“七塔,十三寺”,“佛阁为东南之雄”的说法,是江南佛教发展极盛的一个地方。现在,我们依然可以看到青龙寺和七级八面的青龙塔。当年,青龙镇镇南而造青龙塔,镇北就是这次考古发现的隆平寺塔。米芾为官期间在青龙镇留下的墨宝就是亲书陈林的《隆平寺藏经记》,这是很直观地知道隆平寺的存在。据说,寺内就曾藏有米芾所书《隆平寺藏经记》石碑,是寺院的镇院之宝。


第3重鎏金木函


《隆平寺藏经记》中记载:“青龙镇,瞰松江上,据沪渎之口,岛夷、闽、粤、交、广之途所自出;风樯浪花舶,朝夕上下;富商巨贾、豪宗右姓之所会。其事佛,尤盛。方其行者,蹈风涛万里之虞,怵生死一时之命;居者,岁时祈禳,吉凶荐卫,非佛无以自恃也。”因此,青龙镇的居民事佛更为虔诚。“从已发现的隆平寺塔基来看,它的最外侧直径在21米左右,高约五十多米,要比青龙塔大很多,是目前上海发现的13座塔中体量最大的一个。”陈杰说:“这是一座民间捐助的佛塔,可见唐宋时期已经呈现佛教世俗化的现象。当时一个人最多捐了八万片砖。从捐赠的拓片来看,捐的多的人可以刻个模子,捐的少的可以在砖上写上‘舍一片’的字样。”


隆平寺塔基模印文字砖拓片


正德《松江府志》卷二十“寺观下”中记载:“天圣初,道者若松、檀越、诸葛果、颜霸与众某曰:‘今天子与天下民植福,而此镇西邻大江,与海相接,茫然无辨,近无标准,远何系知,故大舟迅风直过海口,百无一二能入者。因此失势飘入深波石焦,没舟陷入,屡有之矣。若建是塔,中安舍利,远近知路,贾客如归。观者若知,心至宝塔,彼岸高出,贪爱大海,见慢鱼龙,乘茲悲舟,生死苦海,一念超越,速如反掌,可不慕乎?’众人然之,遂于隆平精舍建塔七层,高耸云霄。……民乐太平,起塔巍巍。上入碧空,下状铁围,烟云雾霭,出入扉户。中藏舍利,四众焉依,庄严国界,佛曰增辉。厥初未建,市井人稀;潮涨海通,商无馁色。刻石为铭,以赞幽微,亿万斯年,永镇江圻。”


从这段文字可以看出,当年建造隆平寺塔,不仅仅是一座佛塔,它还是一座航海塔,让驶入吴淞江的过往船只可以辨别港口,而不至于“失势飘入深波石焦,没舟陷入”。此外,它还有“亿万斯年,永镇江圻”的镇海功能。


隆平寺塔基航拍图


“通过局部发掘,我们发现了完全不同于目前国内已经发掘的塔基形式。”陈杰说。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木架结构,上博曾尝试着做成3D演示,效果却不尽人意,只能暂且作罢。“它是用木梁构成一个四边形,再以木梁磨角切成八边形,而在木梁相交处设置了直径一米多的大水缸,一共安置了八个水缸。”陈杰说:“这样的塔地基处理目前来看还在国内尚属首次。”


那么文献中屡次提及的“舍利”又在哪里呢?


2016年9月9日清晨6点30分,考古人员对于以十字相交木梁封护的地宫开始进行发掘。在对地宫外部结构进行三维扫测之后,地宫的覆砖开始被层层移除。地宫上的覆砖共计九层,每揭开一层,都需要画图、照相进行记录。地宫被打开时已是深夜22点41分。最后一层覆石被揭开后,地宫内景终于呈现出来。地宫内壁为石板,中间是一个木函,两侧分别是一座铜鎏金阿育王塔,一座银阿育王塔,这也是上海地区首次在一个地宫里面发现两座阿育王塔。地宫中填满了钱币,共计一万七百多枚,其中不乏安史之乱时期稀少的顺天元宝。


银阿育王塔


中间这个木函里面究竟藏着什么秘密,“舍利”会不会就在里面呢?考古人员并没有在现场打开木函,而是迅速将木函包装,送往位于上海市区的上博文保中心实验室。木函送抵实验室时已是次日凌晨两点。通过最新CT仪器扫描,考古人员发现这其实是一个四重套函,其中的放置在CT扫描下一目了然。在第二重函的上方是大约有三百多颗圆形穿孔的水晶佛珠,还有一朵银质的未敷莲。在函的一侧有一个铜质小瓶,里面装着四颗珠子——三大一小,这会不会就是舍利呢?更令人惊讶的是,最小的那个函中一尊释迦牟尼涅槃像静卧着,竟然有液体正好不偏不倚、不高不低地没过佛像,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木函里面共有三重,向内依次为铁函、木贴金函、银函。从银函上的篆刻来看,这是某个信徒为了他的母亲奉献的供物。”陈杰介绍。


舍利和银舍利瓶


而那个铜瓶内的四颗实心珠子经专家认定,就是文献中提到的舍利。其中三颗为水晶材质,小的那颗为铅质。和以往我们认知的骨舍利不同,这四颗为感应舍利,是历史上因灭佛事件而用佛家七宝制作的仿真舍利。


释迦牟尼涅槃像


释迦牟尼涅槃像为木胎鎏金。考古人员第一时间看到浸在液体里的佛像,脑海中也曾闪过多种可能性。这会不会是某种仪式?是用来保护佛像的?还仅仅就是环境潮湿造成的渗水?谨慎起见,考古人员并没有将液体直接倒掉,而是抽取出来送进了化验室。最后结果显示,这确为冷凝水。“很有可能是因为最里面那重银函密封性好,水进去流不出来了,而其他函里的水因为空隙则慢慢流掉了。”2015-2016青龙镇遗址考古对执行领队王建文解释道。至今,这尊佛像还被保存在盛有水的盒子里。


“这次考古发现的特色在于科技考古。整个过程运用现代科技进步引入传统考古领域的探索。”上海博物馆馆长杨志刚表示:“如果要对上海航运中心基因进行追溯的话,就可以追溯到青龙镇。这不仅是将古代的东西揭开面纱,更是把当代人的很多意识投注进去,对海上丝绸之路进行新的判断。”


(编辑:王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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