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国际化学武器视察员:穿越子午线 为和平站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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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新闻Knews记者 邓全伦 特约记者 张仲全
2019-08-24 15:16
罗华政没想到,在内蒙古紫光化工公司遇到了老战友。两个大男人激动地拥抱在一起。
这位战友是伊朗人迈赫达德·哈比比,国际禁止化学武器组织(简称“禁化武组织”)视察队队长。
今年7月8日至12日,哈比比带领队员对内蒙古紫光化工的第三类监控化学品生产设施进行了现场视察。这是自1997年《禁止化学武器公约》生效以来,我国接受禁化武组织的第415次视察。罗华政作为中方人员参加了活动。
罗华政2007年1月至2016年9月也曾在禁化武组织担任视察员,和哈比比是同事。“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他以前在执行任务中出过差错,是我帮他弥补的。”罗华政说,这次邂逅充满了久别重逢的喜悦,更勾起了他对禁化武组织履职生活的回忆。
作为禁化武组织的专家核心成员,罗华政到过34个国家,核查化学武器104次,获得诺贝尔和平奖(集体)奖章。他与同事们数百次穿越地球上那一条条看不见的子午线的同时,也穿越着他人生历程的子午线。
罗华政现在是重庆理工大学教授,一边承担着繁重的教学、科研任务,一边还受邀到全国大中小学开设化学毒品及化学武器的讲座。他喜欢用“我为和平站岗”这一表述来畅谈他的禁化武组织视察员的9年历程。
目前,国家禁化武办公室正在为罗华政申请一个新职务——禁化武组织教育委员会中国委员。
农家走出的化学专家
总部位于荷兰海牙的禁止化学武器组织(OPCW)成立于1997年5月23日,是一个致力于彻底销毁现有化学武器、监控相关工业设施以防止化学武器再现的国际组织,拥有193个缔约国,覆盖全球98%的人口和化学工业。
OPCW与联合国是合作关系。每年联合国裁军大会,其总干事要到联合国汇报有关化学武器裁军的情况,特别重大问题将由该组织提请联合国关注,由联合国决定是否采取制裁。
这个国际机构成立后,首批就有8名中国专家前往其荷兰海牙总部工作,罗华政2007年去时还有两名在那里继续履职。
要成为这个机构的视察员并非易事。当罗华政前往海牙履职时,许多人都不太相信这是事实。在他们心目中,全球180多个国家和地区将近60亿人口,就华夏泱泱大国的10多亿人口,也是人才济济,如此重任无论如何都落不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人身上。
那时的罗华政,刚从重庆民丰化工厂副总工程师调往重庆理工大学担任副教授,连手续都尚在办理之中。
从山城重庆嘉陵江边的一个小化工厂居然能走出一位国际组织官员,并且是到禁止化学武器组织从事国际化学武器核查工作,这里面一定充满了不少神秘和惊喜。当人们得知他是四川大竹县一名农家子弟出身时,更增添了百般的好奇和洞悉的欲望。
罗华政的童年时代,其家境贫困。他兄妹六人,有三个姐姐两个妹妹。父母磨破脚挑断腰,要保证这么多张嘴的吃喝拉撒依旧捉襟见肘。
穷则思变。罗华政曾是一个读书十分用功的学生,他希望通过读书能够改变自己和家庭的命运。不管是在牛背上,还是在农活间隙,他总是书不离手。读初中时,他就从乡下考上了镇上的中学;上高中时,他又从镇上考到了县里最好的中学。1984年高考,他获得了四川省达州地区的数学、化学两科的单科最高分,被中国科技大学化学系录取。
经过5年本科学习,罗华政毕业了。拥有高分子化学专业学位的他,被分到了嘉陵江边的重庆民丰化工厂。罗华政记得,他们那一届全年级才60名学生,本班共30名同学中的一半到美国留学深造,后来都留在了国外,他是分配得最差的一个学生。
罗华政说,他是在毕业半年之后,迫于生计,极不情愿地到了化工厂工作。
一年后,他成了技术骨干,当上了技术员。这时国企改革的步伐也紧锣密鼓地迈开。名牌大学的对口专业,让他没几年时间就成了单位的技术总监。进入工作的第十个年头时,罗华政就进入了这家国有控股的化工企业的领导层,任副总工程师。
罗华政任副总工程师后,其所在企业在政府主管部门领导下从美国引进了一个年产四万吨、总投资两个多亿的红矾钠项目(红矾钠又称重铬酸纳,主要用于医药工业、印染工业、电镀工业、玻璃工业等的化学物品)。这在当时算得上一个大项目,从施工、调试到生产,他都是技术总负责。
为了引进这个项目,罗华政在美国马里兰州待了整整一年。罗华政主要负责团队的翻译工作,以及一些技术谈判和操作学习。也是在这一年里,罗华政的视野更加开阔,特别是他对祖国和企业的忠诚度得到了主管部门领导的高度认可。
一年间,罗华政的许多大学同学从美国各地来看望他。这些同学纷纷劝他以考取研究生的方式留下来,然后定居美国。 然而,罗华政始终认为是企业给了他发展平台,是中国社会进步和改革开放给了他事业的空间。在企业发展需要他的时候,他不能不辞而别。
作为一位技术过硬的化学专家,2007年罗华政被重庆理工大学从生产一线破格引进,担任副教授。
“过关斩将”赴海牙履职
我国是《禁止化学武器公约》的原始缔约国,对于派员参加禁化武组织非常重视,十分希望国内专业水平高、外语能力强、素质高、爱国敬业的人员参加到化武核查第一线,以提升中国在国际舞台,特别是军控与裁军领域的话语权,体现中国作为联合国常任理事国和一个负责任大国的形象。
罗华政早在2003年经重庆市化武办推荐,成为重庆市化武视察员的备选专家库成员。2004年,重庆市向国家禁止化学武器办公室推荐了两个人选,罗华政是其一。
至于重庆官方为何选上了罗华政,他本人至今都不知其详。据他得到的信息,这主要缘于当年在美国引进生产线时的良好政治表现。 当然,学识和才华也十分重要。罗华政在中国科技大学是学高分子化学专业的,加之他长期工作在化工企业,有着丰富的实践经验。罗华政说,其实在化工企业里,有些材料可以生产农药和化工用品,有的也可以生产化学武器。
要去禁化武组织工作,其中程序复杂,需“过五关斩六将”。申请禁化武组织视察员职位,首先要通过国内主管部门的审核和考试,然后要通过禁化武组织的资格审核,然后参加笔试和面试,最后以成绩结果录取。
罗华政到北京考试时,才发现那次全国共有6人参加选拔。考试是严谨的,内容是英语答题,除了笔试之外还有面试、口试。罗华政在国外当过一年翻译,加之化学本是他的强项,这场考试对他而言简直手到擒来。通过这次考试,我国向国际禁化武组织推荐了两名人员,罗华政是其中之一。
罗华政和另一名人选到禁化武组织海牙总部,经历了一系列的考试面试,但他们都没有等到履职的通知。对于首次落选原因,罗华政和重庆市有关部门咨询过外交部,得到的答复称,“不是考生能力不行,而是名额太少”。当时禁化武组织预计招收15名视察员,实际只招收了8名。
到了第二年,2005年,我国又一次向禁化武组织推荐人选,也是推选了两人,罗华政和一位来自某石油化工单位的女同志。他们到海牙参加考试时已是2006年,结果双双中榜。
那位女同志只工作了几个月,就考取了博士研究生,脱离这个机构去了美国。罗华政则在禁化武组织工作了长达9年,原因之一是后方没有合适的人来顶替。他说,其实国内也在年年推,但好多人到了荷兰海牙考试就是过不了关。
禁化武组织视察员的考试很难吗?为何这么多人屡试不中?
罗华政说,除了考智商外,还要考情商、考专业,这三个方面的考题都是在标准题库里抽的。
首先是考智商。比如前面是三个图形,后面就是个空格,意思是三个图形组合起来是什么。其实,每个图形也有加减乘除的结果。第一次考试时,罗华政也从来没有见识过这种类型的题。
情商考题就有点意思了,有时是看标准答题,有时看你的应变能力。比如一道题,给你5个答案,你选什么,从中可以看出考生的性格和处事方法。罗华政说,他基本选择中庸、不极端的答案。考情商主要从细节上看你有没有极端思想,也可以说是一种心理学测试。
在专业考试方面,罗华政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随后还要面试,具体方式就是教官给你几样东西,要求在一个小时之内设计出一个东西来。这对罗华政来说轻车熟路,他在化工企业十多年,干过许多大型工程。
2007年1月8日,罗华政飞往荷兰海牙,到禁化武组织赴职,担任化工生产专家视察员,时年38岁。
乏味的视察员日常
作为国际禁化武组织核查专家,罗华政履职第一站是到阿尔及利亚。当他从海牙国际机场起飞时,内心的那种心情可谓复杂:既有开启人生新历程的激动和喜悦,也有担负大国责任的凝重与忐忑。他不仅仅是国际化武视察员,更彰显中国在国际事务中的作为和担当。
当他与随行的阿根廷籍队长和一名巴西同事抵达阿尔及利亚的胡阿里·布迈丁国际机场时,迎接他们的除了接受核查国的官方代表外,还有身着迷彩、手握钢枪、全副武装的警卫部队。他们一下飞机,就被请进了当地官方停在旋梯前的礼宾车。
两百多公里五个多小时车程到达视察地区,他们住在距工作点5公里临海的一家宾馆里。
第一次外出执行任务的那种好奇,使罗华政迫不及待地想与同事出去走走。这里是法国著名足球运动员齐达内的家乡,一切都显得那么新鲜。
然而,队长指着里里外外的层层岗哨,双手一摊,告诉他:“我只能陪你到院内走走,出去要征得对方领队同意才可以。”随行的巴西同事也跟他说:“你是新兵,慢慢会明白的。队长早就说过,我们这是在‘监狱’里散步!”
他们在灰暗的灯光下,无聊地踱着步。作为禁化武组织的视察员,只要没有离开被视察国的国土,所有安全由这个国家负责。
次日,他们进驻了建立在海边的一座化工厂。这是一个生产普通日常生活用品的肥皂厂,似乎与化学武器距离十万八千里。 这个厂与化学武器的相关性极低,但问题是禁化武组织并不知道其具体生产情况。原因是它所在国在申报时,为了商业秘密,只申报代码,而代码只涉及类和大类,看不出具体产品。
通过视察,罗华政发现这里虽然是肥皂厂,但仍属于化学工业,只是危险品级别低而已。化学制品是分等级的,禁化武组织之所以要去核查这个肥皂厂,就是要搞清楚它生产什么。 因为,《禁止化学武器公约》成员国每年都必须对自己的化学工业生产内容进行申报,新建了哪些,哪些停产了。禁化武组织要根据申报的情况随机现场视察。
接受禁化武组织现场视察是成员国须履行的重要国际义务,包括例行视察、指称使用化武视察和质疑性视察。视察的目的就是要确保各成员国申报的内容真实有效。
视察行动无疑是乏味的。但罗华政心里清楚,这就是视察员的工作。
既然是视察,问题当然经常出现。比如场地、规模设计与申报不符,但暂时又拿不到证据,就要复查。复查就得由禁止化武组织重新派出一个队执行,再拿不到证据,就要加强手段,动用飞行仪器等。
如某国一个地区,初步核查与申报情况不符,就采用加强手段,使用分析仪器进行空中采样,经分析得出结论:有一类化学毒剂物痕迹。对方却说没有违反《公约》,只是没报而已,因为《公约》上有一条:用于癌症研究、医学研究的可以不用申报。
一类化学毒剂在视察员眼里等同于化学武器——这类毒剂只能用作化学武器,没有工业用途。问题在于,任何事物是发展的。随着现代医学研究的发展,比如用于化学武器的三氧化二砷,即砒霜,就是一类化学毒剂,现在已被许多国家合成用于抗癌药物的研制。这在一定程度上给禁化武组织带来了困惑。
罗华政在视察过程中,也多次遭遇这种纠结。2008年10月到某岛国视察,他不但发现视察结果与申报不符,而且按计算结果,这里的化学危险品不见或者部分丢失了。这个国家曾发动侵略战争,期间因为动用化学武器给许多国家的人民造成了严重伤害。
罗华政一再坚持要对方拿出让人信服的理由。最后对方给出了一个模糊的解释:气候原因导致热胀冷缩,随着时间推移,年限越久相差值就越大。
当时不符的就是体积,也即人们常说的“库损”。核查组认为,有这种可能性,这个“库损”不是很大,通过计算也在热胀冷缩的范围。
“当然也不排除用于制造化学武器和其他用途的可能,我们那次核查的是二类化学毒剂,它有工业用途,但再进行适当加工就可上升到一类毒剂,成为化学武器。可以怀疑,但禁化武组织从来不能下无根据的结论。”罗华政说。
我国对化学工业的管理一向极其严格,但同样也是被列入视察名单的。截至目前,我国接受禁化武组织现场视察已超过400次。
作为国际化武视察员,罗华政也多次回国,对一类和二类化学毒剂进行视察。国际禁化武组织有个规定,只要不是视察队队长,视察员可以随队回到自己国家参加视察。
视察行动是禁化武组织最重要的任务,有着严密、完整的程序,视察员是执行视察任务的最直接者。每次外出视察,成员都是随机分配的。在视察过程中必须严格执行视察任务授权,不得逾越。视察员只能向禁化武组织负责,不得接受任何第三方的授意。
罗华政说:“每一位在这个机构工作的专家,都把科学家的正义和良知作为自己坚守的道德底线,决不把白的说成黑的。”
2010年,罗华政由P-3级视察员升为P-4级,是禁止化武组织视察员里最高级别专家,也是视察队队长的级别。
历经艰辛,并非光鲜
视察员在化学武器核查的日子里,除了枯燥乏味,还常常历经艰辛。
罗华政大致算了一下,视察员一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外执行任务。按照他们的工作规定,从总部到视察现场必须24小时内抵达,而化学武器存放点一般都较偏远,因此大量时间耗在了路途上。视察之后还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写出报告,再加上倒时差,整个大脑像灌了糨糊,这曾让他费了很大劲去克服和适应。
2010年1月,俄罗斯指责乌克兰没有足额支付天然气费用,于是掌握着能源阀门的俄罗斯就把输气管道的气阀扭小了几圈。时值深冬时节,此举不但苦了乌克兰的百姓,也让前往乌克兰视察的罗华政饱尝了饥寒的无奈和痛苦。
视察地点是发生战乱的顿涅茨克,到处皑皑白雪、寒风犀利。室外气温都在零下30摄氏度,室内也只有3至5摄氏度。一时间,取暖成了最大的民生问题。 那段日子,老百姓和宾馆员工都只能靠劈柴来生火做饭。好在顿涅茨克地广人少,森林茂密,寻找柴火不是十分困难。
住在宾馆里的罗华政及同事只能硬扛着,他们多么希望能洗上一次热水澡,可每次扭开水阀,水管早已被冰块堵上了,总是不见一滴温水流出。虽然他们在此只工作了5天,但罗华政的脚踝上方还是生了一圈两指宽的冻疮。 幸运的是其妻子在医院工作,在他出国时为他备了治疗冻伤的药品,但擦拭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得到好转。直到现在,他被冻伤的部位一到冬天还时常奇痒。
还有一次,罗华政到俄罗斯执行视察任务,飞抵莫斯科后又坐了十多个小时的火车。下了火车,原以为一定有车辆乘坐,可遭遇河面结冰,俄罗斯方面担心破冰,所以他们只能在零下三十多摄氏度的冰雪中步行到达。
与俄罗斯的寒冬不同,印度全年都是夏天。在40摄氏度的高温下,穿上不透气的防化服去视察化武,10分钟就能让人有虚脱的感觉。
在人们心目中,禁化武组织的视察员到哪里都会受到热情接待。事实上,他们真正的生活并非人们想象的那么光鲜。
就拿大家普遍关注伙食来说,禁化武组织给外出视察员每人每天的标准是100美元。这100美元如何分配呢?按20、20、30、30分成4份,其中有20美元是零花钱,其它则分别是早、中、晚餐费用。
在有的国家,20美元的零花费用发放后,接待方负责视察员们一日三餐的食宿。如在美国,接待方将视察员安排在有锅碗瓢盆的公寓房间居住,然后将每天100美元钱全部支付给他们,由他们自己到市场购置,想吃什么买什么。
视察员也遭遇了一些国家的怠慢。罗华政和同事曾好几次到某国进行化武视察,对方除了发给他们每天20美元零花钱外,一日三餐的80美元被克扣大半,“给我们提供的饭菜,全天最多价值10到20美元”。
视察员也是普通人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2004年10月,罗华政的同事张国华被录取为禁化武组织化学武器弹药视察员,履职前在国内已是上校军衔。尽管如此,他还是从“新兵”干起,直至升为视察队队长。2013年11月,回国后不久,张国华又被推荐作为防化专家参与禁化武组织对叙利亚化学武器视察。
由于任务的特殊性和危险性,他始终没和父母讲明情况。其父亲患癌入院手术时,他根本无法回国照顾。甚至有一天早上,他突然接到父亲的电话,问他在干什么也只能称在东北出差,不敢提及在国外。
视察员在禁化武组织的工作及任务,都是不能向外界透露的,包括到哪个国家去,行程如何安排,以及视察的具体情况。即使是家人打听,也一律不能说。
对于“随任”的家属,禁化武组织不会给予特别优待,每月发放几百欧元补贴,这在海牙只能算是一个生活补助。视察员的孩子要在当地就学,只有自己联系,禁化武组织最多提供电话或网址之类。“许多政府机构、各国大使馆和国际性组织汇聚海牙,这里给了每个人自由的空间,但却没有特权让你显摆。”罗华政说。
游走在生死边缘
罗华政和同事们走南闯北,踏遍大半个地球,见识了无数被战争摧毁的城市,目睹了太多的暴力与血腥的残酷。当他走过一条条被战火洗劫过的城市街道时,那千疮百孔的废墟使他无比悲凉,那些无情的子弹如同穿越了他的胸膛。每当回想起这些,他就充分感受到和平的珍贵,感觉到我们国家、民族这几十年是幸运的。
2015年11月14日,巴黎恐怖袭击过后,罗华政一行3人在日本完成视察任务,需途经巴黎回到机构所在地海牙。 一片狼藉的巴黎大街上,随处可见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和军警。法国总统声称要关闭边境,这意味着空中、地面、水中都要关闭,罗华政一行就得无限期滞留在这个被恐怖阴云笼罩的城市。大家的心脏一时被恐惧攫紧。 幸好,他们后来顺利地回到了海牙。
而他的另一拨同事的经历,则让全世界的很多人绷紧了神经。
事情发生在2015年5月27日,禁化武组织的9名视察员前往距叙利亚首都两百多公里的一个化工厂进行视察。时值叙利亚内战,视察地点位于反对派控制区,负责安保的政府军则只愿意将视察员们送到与反对派控制区的交界处,说前方的情况复杂,不能保证安全。这种情况下,只有联合国维和部队提供的5辆车继续运送视察员前进。
当这些明显标志着“UN(联合国)”的防弹车进入到反对派控制区域10多公里的时候,行进在最前面的车辆突然被炸弹炸翻。好在除了驾驶员受轻伤外,其余人员毫发无损。
带队的是一位来自东欧的队长,军人出身,长期的职业素养使他一下子反应过来:遇到了恐怖袭击。没等硝烟散尽,队长立即组织从第一辆车内爬出来的所有人员转移到后面车里。转移刚刚完毕,队长回到第二辆车内关上车门的一瞬间,四周响起密集的枪声,驾驶员是个十分机警的维和部队士兵,见势不妙一踩油门加速冲了过去。当后面车辆试图仿效时,已被反对派的武装人员团团围住。
12名视察员被劫持。
事后这些人带回的照片和录像显示,整个车门被打成了蜂窝状,车窗和挡风玻璃上都布满了白点。反对派武装人员将视察员们劫持到基地后,命令他们跪在地上,用枪顶着他们的头吼问各自国籍,并与从他们身上搜出的护照等证件进行比对。
禁化武机构在视察员在出发前,只通知对方前往视察时间、人员姓名和饮食禁忌,并不告知国籍;而鉴于叙利亚的战乱程度,危险等级高,禁化武组织通知对方的时间也是很晚的。
绑架事发时,罗华政正在欧洲的另一个国家视察。在同事们被劫持的10多小时内,罗华政无数次拨打他们的手机,对方一直处于失联状态。 后来,这些被劫持人员在美国的协调下被解救出来。
叙利亚一直是不安全之地。早在2013年,禁化武组织对其化学武器进行视察时,下榻酒店就遭到迫击炮袭击,视察员们劫后余生,其他住店人员则1死11伤。
亲历销毁化学武器的过程
除了现场视察,禁化武组织的视察员们还有一项重要工作:监督销毁化学武器。这项工作同样的枯燥乏味,监督销毁一批化学武器一般长达一个半月,三班倒昼夜不停,每个队至少要5个人才能轮换过来。
几乎在所有国家,化学武器的储藏地点都在无人区。视察员的住宿地距销毁点至少要有5公里以上的安全距离。他们每次进入工厂,门卫都要对车辆进行检查,除了仪器扫视底盘外,还要打开汽车尾箱。尽管十分麻烦,罗华政和同事们都十分配合。
拥有化学武器的国家,对视察员提出了不同的要求。在俄罗斯销毁化学武器,被俄方特别要求所有电子产品不能进入现场,因为有些技术数据、子母弹的构造等属于他们的军事秘密。美国在这方面则要开放一些,在网上都能看到他们是如何销毁化学武器的。
那么,化学武器又是如何被销毁的呢?
销毁化学毒剂在技术上有两种主要做法:一种是将毒剂直接焚烧,另一种是通过各种化学反应。每一个缔约国可以自行决定采用哪一种销毁方法,但是必须达到严格的环境标准,销毁必须是彻底和不可逆转的。
化学武器目前主要是美国和俄罗斯生产的,占到了全世界的90%以上。
罗华政第一次监督销毁化学武器是2008年1月在俄罗斯某地区。此前,禁化武组织已去核实了很多遍——这个组织每年都要派人赴各化学武器存放地核查清点,在每枚化学武器的弹头贴上盖有“禁止化学武器组织”印章的封条,如果缺一枚也会要求所在国说出原由。
全世界现有化学毒剂7万多吨,如果将它们全部填装进炮弹,按每个弹头最多装载15公斤化学毒剂计算,这些化学武器的危害无法想象。如今,全世界已有数百万枚弹头装入了化学毒剂,其余大多还在罐体里储藏着。
化学武器分为化学炮弹、导弹和化学航弹等。通常弹体中心是炸药,炮弹爆炸粉碎外壳。弹头里的毒剂是液体,要想达到最大杀伤力,就必须将其雾化或汽化。在专家眼里,一枚15公斤的化学武器弹头,最大杀伤力也就几十米到百米见方的面积。爆炸时若遇风吹,它的威力会随风扩散,杀伤力更大;若遇雨淋,就会分解而效力下降。
禁化武组织称,自该机构成立以来,已监督销毁了全世界98%的化学武器,剩余的2%的还在继续销毁之中。
这2%是难啃的硬骨头,其大多是美国生产的芥子气。罗华政说,芥子气生产时需要催化剂,催化剂中含有汞这类毒性物品。一些生产者在当年生产化学武器时,将催化剂与化学毒剂混合在一起,“如果没有汞的化学武器,销毁就比较容易,直接烧毁就行”。
美国的环保法律严格,环保部门不允许汞在燃烧后排入空气当中。如果要把弹头里的汞分离出来,就是很麻烦的事。如今这些化学武器成了美国人手里的“烫手山芋”。
在专家们看来,一般化武的销毁很简单,只要把引信拆除了,弹头就不会发生爆炸。把推进器部分拆除后就剩下化武弹体了,销毁时只需将弹头的一颗螺丝钉开启,用专门设备排除里面的化学毒剂,然后将弹体送入炉子燃烧。
这些工作在俄罗斯一般都由士兵操作,在美国则由兵工企业的工人操作,共同之处都是他们身着严密的防护服。现场全程监督的视察员自然也要穿上防化服。
销毁车间的燃烧炉内温度高达1000多摄氏度,用不了多长时间,弹体就变成一团团的废铁。燃烧结束后,视察员清点废铁数量,全程都有监控。
视察员专业不同,承担的视察任务也有所不同。化学分析专家侧重对化学毒剂是否彻底被销毁而进行各种实验室分析活动,或查看被查国的分析数据是否可靠;弹药专家除了日常核查任务外,重点在化学炮弹在销毁过程中是否达到了不可逆使用的公约标准。
2009年1月,张国华带队在某国监督销毁化学航弹。该国为了省钱,中和销毁化学航弹内部的毒剂后,仅对弹头外壳的引信连接部切割一小块,就视为彻底销毁了。 这样做的风险是,留下的弹头仍有被重新装填化学毒剂的可能。张国华认为这种做法无法满足公约标准,要求对方必须彻底销毁弹头。但该国以弹头较大、无法切割为理由,拒不执行。张国华将情况汇报给禁化武组织总部,然后提交到公约组织执行理事会讨论。理事会最终作出决定,该国必须将弹头进行彻底切割。
从2007年1月至2016年9月,罗华政在禁化武组织工作9年,其间因为表现突出获得两次续约。作为该机构的核心专家成员,他到过34个国家,核查化学武器104次,足迹遍布亚洲、北美、南美、欧洲和非洲,监督销毁一万多枚航弹或炮弹。
弹药专家张国华去的都是拥有化学武器的国家,如美、俄、德、英、法、日,以及利比亚、伊拉克等。监督销毁了这些国家所拥有的多种化学武器,包括化学地雷、火箭弹、迫击炮弹、榴弹炮弹、航弹等数十万枚。
2013年,诺贝尔和平奖授予禁化武组织,以表彰其在全面销毁化学武器方面的杰出成就。作为其中核心成员,罗华政、张国华也得到了诺贝尔和平奖奖章。罗华政说:“奖章不仅是对我们个人价值的认可,也是对中国在维护世界和平、展示大国形象、担当大国责任的一种肯定。”
(看看新闻Knews记者:邓全伦 特约记者:张仲全 编辑:陈瑞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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