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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井案”背后的血色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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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新闻Knews记者 杨臻 陈瑞霖

2016-06-19 13:29

事发矿 大安鑫海铁矿


在内蒙古自治区巴彦淖尔市最东边的小镇——石哈河镇一片苍茫的大草原上,大安鑫海铁矿已经废弃了一年多了。56岁的鲁发友一脸黝黑,看到有人靠近,他插着口袋走过来,语气有些不客气,“喂,你们是谁,来这干嘛”?


鲁发友是目前这个矿上唯一的人,三个月前他被矿主叫来,独自在这里看矿。“矿主说了,这个地方不能随便看”,鲁发友操着浓重的山东口音,语气强硬。6年前,山东莱芜兄弟赵乐广、赵乐喜背井离乡,在这片荒芜的草原上开了这个小铁矿。一处处破败的铁塔、一个个巨大的矿坑,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下,每个矿坑都有二三十米深,探头下去,让人有些心惊。


虽然已经入夏,但鲁发友仍然穿着冬装。铁矿周围是一望无际的草原,看不到任何人影,狂风经常夹杂着砂砾从远处袭来,让上了年纪的鲁发友有些吃不消。“一个月只给2000块钱,看个电视都得用电瓶”,鲁发友抱怨着,这个地处偏远、条件艰苦的铁矿,远远比不上他在山东农村的老家。


石哈河镇苍茫的草原


蹊跷的“矿难”牵出系列命案


去年1月,这个铁矿被当地警方关停,起因是一起蹊跷的“矿难”。


2014年底,这个小铁矿发生“矿难”死了人,矿上登记信息显示死者是云南人,矿主没有上报,而是选择与“家属”私了,支付了68万元的赔偿款了事。然而,对于一个小矿来说,68万不是一笔小数目,铁矿因为资金周转不开,最终拖欠了50多位工人的工资。工人们聚集上访,惊动了当地警方。不过,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警方侦查发现,“矿难”的“死者”并没有死,在“矿难”发生后,居然在云南还有住宿和乘车纪录。由此,揭开了一起冒充身份、伪造矿难、骗巨额赔偿的极端恶性杀人案件的冰山一角。


《1/7》记者实地探访事发矿坑


2015年底,内蒙古警方陆续将艾汪全等四人捉拿归案。然而,令警方意外的是,这四人皆非初次犯案,他们身上背负着多条人命。在供述中牵扯出另外34人,这34人又在被抓后继续供述,最后警方确认共有74人涉案。从5年前开始,他们犯下了一系列可怕的罪行:他们分工协作、伪造证件,诱骗智障、无家无口的流浪汉到矿井打工,然后策划实施杀人,伪造“矿难”的假象,事发后冒充死者家属,向矿主骗取赔偿金。5年来,他们流窜山西、内蒙、陕西多省作案,截止目前共造成至少17人死亡,非法获利上百万。


这一系列的极端恶性杀人案件,被称为“1.02”特大系列杀人骗赔案,由公安部指定内蒙古辖区负责侦办。5月30日,内蒙古自治区巴彦淖尔市检察院向巴彦淖尔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公诉,艾汪全、王付祥等74名被告涉嫌故意杀人罪、诈骗罪、敲诈勒索罪等多项罪名。


事发矿的“安全生产”标语


小矿区之痛


如果不是因为这起矿难,石哈河镇将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偏远小镇。虽然全镇总面积超过1800平方公里,但镇中心只是一条不到一千米的小街,其余都是荒无人烟的草原。镇上的男人们抽着烟,坐在树下,看着自家的小本生意。


“那个矿上的都是外地人”,对于大安鑫海铁矿,镇上的绝大多数人对它一点印象都没有,仅有几个知道的男人向记者努力回忆着,“那个矿,关了有一段时间了,老板是外地的,干活的也是外地的,我们本地人没有在那儿干的”。


像这种规模小、地处偏远又条件艰苦的小矿,本地人视为“苦差事”,是不会愿意去干的,“云南、四川、贵州,哪都有”,镇上的男人们向记者证实,这些外地矿工,大多来自一些不怎么富裕的外地省市。


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记者终于在石哈河镇一片苍茫的大草原上,找到了大安鑫海铁矿。从巴彦淖尔市区开车到这里,足足需要近五个小时。


简陋的矿工宿舍


简陋的矿工宿舍用铁丝潦草地铰着算是关了门,房屋的外墙面极其粗糙,全是水泥毛坯。透过玻璃已经破碎的窗户,可以看到每间屋内有3、4张床板,上面散落着杂物和厚厚的灰尘。宿舍外面的地面上,胶鞋、手套、安全帽,随意丢弃,到处都是矿区仓促关闭的痕迹。


在矿区中间地带,“安全生产”的标语红得鲜艳,和周围破败的机械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巨大的挖掘机械竖立在黑黑的土地上,已经锈迹斑斑,连接着的传送带层层叠叠,漏出好几处破洞。简陋、破败、缺少基本的安全防护,是大安鑫海铁矿给人留下的第一印象。


“这个矿小,老板先回老家避避风头,等案子结了,再重新开”,看矿人鲁发友悠悠地来了一句。


阴山


巴彦淖尔,位于内蒙古自治区西北部,阴山山脉穿城而过,这里是有色金属聚集的地方。铜、硫、铁、铅、锌、金、银等矿产68种,种类丰富,储量大。在石哈河镇旁边的乌拉特后旗,很多大型的有色金属矿区集中于此。当地最大的铜矿——获各琦铜矿,隐藏在绵绵的阴山山脉内,1000多米的海拔之上,天气阴晴不定。获各琦铜矿两个正在开工的矿井,深入地下1000米。


在矿井地上六层,大型的拉伸机械占据了整个房间。“我们这个机器是国内最好的,每个月检修一次”,获各琦铜矿的负责人向记者自豪地介绍着,“安全是矿区的生命,一定得把安全隐患的发生概率降到最低”。而对于矿工的身份认证,获各琦铜矿的负责人表示,他们都按照国家法律严格签订劳动合同,“冒名顶替来矿上干活,基本不可能”。


获各琦铜矿


而对于一些小矿区,安全的漏洞、用工的不严谨往往是他们不能说的秘密。2007年,山西省对小采矿厂、小冶炼厂进行了“地毯式”的检查,仅在山西一省,就查出无证照砖瓦窑3186户,占砖瓦窑总数的65.5%,涉及用工8.1万人。因此,遇到矿难这种事故,为了逃避责任,小矿主们习惯和家属私了来息事宁人。这种心理,给不法分子提供了可乘之机。


这一系列的极端恶性杀人案件的大多数案发地,地域环境和规模大都与大安鑫海铁矿类似,人迹罕至、条件艰苦、设施简陋、外地矿工集中、安全措施不到位,是犯罪分子挑选作案地点的主要参考标准,他们利用矿主想隐瞒安全事故的心理,杀人事件反复上演,血色生意不断交易,团伙一次次得手。


40人来自云南石笋村


石笋村


云南省昭通市乌蒙山深处有一个村庄。最近,这个村庄有了一个新名字——“盲井村”。


“盲井”不是一口井,而是十多年前的一部国产电影,讲述了一个令人心惊的故事:两个矿区闲人,靠杀人伪造矿难,骗取赔偿款发家致富。而现实远比电影残酷。


“盲井村”在地图上其实叫“石笋村”,距离盐津县城36公里,开车需要将近两个小时。“盲井村”的得名,是因为这74名犯罪嫌疑人中有40人都来自这里,他们的作案方式与电影《盲井》的情节如出一辙。


车沿着柿凤公路缓慢爬坡,在立着“石笋煤矿”指示牌的路口右拐,石笋村就在上面。沿着陡峭的山路再往上开大概一刻钟,就到了石笋村木林社。木林社是石笋村离“外界”较近的一个公社,地势平坦,村民盖的楼房有模有样。这里是村里的“意见市场”,午饭过后很多村民都聚集在这里,等客的“摩的”司机坐在路牙子上抽烟、打牌、闲聊。


王付祥的家


木林社最顶头的一栋三层楼房,就是此次内蒙古检方公布的主犯王付祥的“家”。但是王付祥其实早在三年多前就已经不住在这里了,王付祥的前妻告诉记者,王付祥去年3月就已经被警方从昭通市区带走了。


“这个房子是我在外面打工十多年攒下来的钱盖的,他的钱不干净!如果你要问我关于他的事情,就不必了!”王付祥的前妻有些激动,他家的房子在村里算是不错的,看到记者询问,她强调盖房子的每一分钱都是自己打工攒下的,“我们以前一起在山西的矿上打工,但是我没听说过这些吓人的事情,不知道他是不是那时候在矿上知道了这种‘生意’”。


村民向记者回忆,抓王付祥的时候,警方封锁了村里的所有道路。荷枪实弹的公安武警上百人在通往村里的二级公路上站岗,逐一盘查过往村民的身份,只许进不许出,一晚上就抓了十来人,在当地这成为一件丑事。为了教育村民,石笋村所在的庙坝镇政府在村委会门口张贴了一封公开信,警示村民不要模仿“盲井式的犯罪”,然而,记者走访发现,村民们其实并没有看过这部电影。


村里管这些伪造矿难骗赔的人称为“杀猪匠”,一种流传的说法是,“杀猪匠”的生意是从四川省凉山州雷波县那边传来的,一些四川雷波县来的矿工把“杀猪匠”生意带到附近镇上的煤矿。据媒体公开报道,雷波县确实一度流行圈养智障、流浪汉,伺机制造矿难,诈骗巨额赔偿金。


还有另外一种说法是,像王付祥这样的村民到山西、陕西等煤矿打工,在外地目睹“杀猪匠”的生意经,胆子大的回村里发展下线,协同作案。


当地的小煤窑


不过,记者在石笋村走访时也发现,石笋村当地就有一个非常不正规的小煤矿,据该煤矿附近小卖部的老板说,几年前,她曾在这个煤矿上打过工,后来矿上死了一个人,从四川来得煤老板就让这些工人把尸体藏到厂房里,最终和家属以赔偿金的形式私了。


2015年,随着内蒙古大安鑫海铁矿的曝光,石笋村村民艾汪全、王付祥、汪强文、艾汪银、郭伟鸿、艾泽萍等30多人在外地或村里被抓获。根据艾汪银的供述,一般情况下,与矿主谈好价格后,冒充死者家属的人会在当地派出所开出死亡证明,死者被迅速火化。冒充家属分赃完后,将死者骨灰随意抛弃,有的甚至把骨灰倒入马桶冲走。但艾汪银参与的一次“杀猪”案件,由于没有办妥死亡证明,没办法火化尸体,艾汪银和同伙把尸体带回村里,抛弃在羊圈社一处人迹罕至的山洞里。


电影《盲井》剧照


“挂星摘帽”何其难 好逸恶劳是根源


石笋村所在的庙坝镇是云南省扶贫办确定的贫困乡镇,如何脱贫,一直是让村支书头疼的事。“这里地理位置差,自然条件恶劣,随便养点什么、种点什么,根本等不到收成的那一天,一个大雨就全毁了”。6月6日的那场大雨引发的山洪泥石流,把村里一户农民承包的鱼塘一下子就冲垮了,直接损失将近20万。


当地村民说,贫困确实困扰当地一代又一代人,但这并不是主因。人性之恶,是后天逐渐滋长的。赌博,才是促使罪恶萌芽、发展甚至膨胀的根源。主犯艾泽发的邻居告诉记者,赌博在农村很常见,但是赌注的大小各有不同。当地流行的赌博形式是一种名为“马车”的扑克牌游戏。规则其实很简单,类似比大小,只不过比的是整点。每人发5张牌,最高的是50点,以10点为一马车,“三个人,五个人,都能玩。”

“他们一个人输的钱,最少都有上百万”,村民告诉记者,杀人伪造矿难,“一票”多则七八十万元、少则起码三十多万元,但这些钱来得快,去得更快,绝大多数人都用这笔黑钱来填了赌债的窟窿,只有较少数人用于修建房屋,“之前一些媒体报道说他们是为了盖房杀人的,完全是胡说”!


而这些石笋村里的主犯,艾汪全、王付祥、艾泽发等等,他们个个嗜赌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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