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分之一】孩子，你以为你用的校园分期真是零利息吗？

老郑说，谁不想活呢，孩子实在是被逼得走投无路，高利贷每天都产生几千的利息。最后，儿子给他的手机发来一条短信说，“爸妈，我实在撑不下去了，高利贷的利息压得喘不过气，被逼得走投无路。”

在郑德幸仅仅20年的人生里，“球迷”是个醒目的标签。在2015年，郑德幸迷上了足球博彩，甚至开始买所谓的“外围彩”。从他发布在“贴吧”上的帖子中记者看到，开始赌球之后，小郑的“支付宝”支出记录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然而，家人并不知道孩子在赌球，轻易相信了他“炒股赔钱”的谎言。八万元是郑先桥的全部积蓄，全部用来偿还了儿子的赌债。郑先桥只是希望家里倾其所有帮他填上这个窟窿之后，儿子能够好好学习。然而，事情的发展并不如他所愿。

今年春节后，郑德幸的同学陆续接到电话和短信催促还款，同学们惊觉自己“被贷款”了，在互联网借贷平台上有数千到上万元不等的欠款，本金合计超过六十万元。

黄杰（化名）是记者唯一接触到的一名愿意接受电视采访的学生。在郑德幸自杀之后，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他目前在七八个互联网借贷平台上都有欠款，本金将近四万元。和黄杰一样遭遇的还有27个同学，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曾将自己的身份证和学生证借给过郑德幸。

春季开学后，郑德幸自杀的消息传来，同学们意识到出大事了。他们一边报警，一边向郑州当地的公益律师付建求助。付律师在浏览了这些互联网借贷平台的网页之后，发现了很多问题。

首先，很多校园分期业务的审批程序是特别不严格的，比如注册在上海的某个第三方平台，在网上的广告和校园传单上都写着是“一分钟注册，十分钟款到位”，而一分钟注册的时候只需要你的手机号码及身份证号码。

在当地学生的协助下，记者用自己的手机号和学生的身份证就轻松完成了一次注册。在绑定了一张银行卡之后，只要最后一步点击确认，网贷平台就会将钱打入这张借记卡。审核、放款之随意，令人震惊。

付律师还发现，根据某些第三方平台的规定，贷款必须有贷款人本人与校园代理的合影上传，但是他发现了很多平台上的信息，是郑德幸和校园代理的合影。平台居然不加甄别就立即批准了贷款。

可是，为什么小郑能够接触到这么多的网络借贷平台呢？记者深入龙子湖大学城，展开了一番调查。

在河南牧业经济学院的校园里面，记者看到，尽管在郑德幸出事后，学校已经开始清理各种各样的贷款广告，但是在路边的电线杆和垃圾桶上上还是可以清晰地看到贷款、金融服务平台的小广告。

记者走访了大学城的部分高校后发现，无论是在学校内部还是校园周边，各种学生贷款的广告随处可见，屡禁不绝，甚至连卫生间里，都有各种贷款广告。

知情的学生告诉记者，这些中介可以通过学生贷款获取可观的提成，但小郑出事以后，他们的电话再也拨不通了。记者随后登陆了某学生借贷平台，在这个平台上已经有八十多万大学生发生了借款行为，留言板上好评如潮。但也许是受郑德幸自杀事件的影响，接受采访的大学生对学生借贷平台大多数持保留态度。

记者发现，一些学生之所以热衷于网贷、分期，是因为这些平台无一例外地声称自己低息甚至是“零利息”，鼓励大学生超前消费高档电子产品和奢侈品。

付律师认为，校园分期业务表面上是高校的年轻人消费意识、消费理念的转变，其实它背后的实质，是一种高息的借贷及高息购买产品的消费活动。明明是低息甚至“零利息”的借款，怎么会变成高息借贷了呢？通过仔细阅读这些学生借贷平台的借款协议，付律师发现了其中的“秘密”。

根据某总部设立在上海的校园分期服务平台的借款协议，一次借款可能产生的额外费用竟然高达九种，分别是：本协议产生的其他费用、逾期的服务费、拖欠丁方的服务费、正常的服务费、罚息、拖欠的利息、拖欠的本金、正常的利息、正常的本金。付律师认为，这是典型的以服务费名义来掩饰高额利息的做法，打了法律的“擦边球”。

正因为相信了“一分钟注册，十分钟放款”的广告，很少有大学生会仔细去阅度这些条款。而除了巧立名目设置各种费用之外，这些平台还会在合同细节上做一些手脚。这对于涉世未深的大学生来说，可谓是步步惊心。

记者以在校大学生创业需要一笔启动资金为由，拨通了两家学生借贷平台的客服热线电话，得到了如下答复。

记者：利息是怎么算的？

客服：月利率0.99%。

记者：除了这个利息，我还有其他的钱需要还吗？我同学说他在其他平台借款的时候有服务费或者咨询费。

客服：名校贷有咨询费的。

记者：咨询费指的是什么？

客服：借款本金20%以内，如果你借到的本金是3000元，你就按照3000元来还，咨询费是在3000元里面划扣的。如果告诉你划扣600，你收到就是2400。

在这些学生网贷的平台上，低息甚至无息是最大的卖点，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各种其他费用分分钟让“无息”成为“高息”，稍不留神大学生们就中了圈套。甚至有一些平台，打着“优惠、减免”的旗号，赚取了更多的利润。

记者：如果我之后勤工俭学手头有余钱了，可以提前还吗？

客服：这个是可以提前还的。

记者：提前还款费用会有影响吗？

客服：提前还款这边是有服务费减免的。您这边如果提前还款，当期的服务费是会正常收取，后面的服务费是减半的。

记者：就是说是一半的服务费，但是这个服务费还是收的？

客服：对的，这个还是会收取的。

如果学生能够及时偿还贷款本息，其真实的年利率也已经超过了15%，如果稍有逾期，保证金、咨询费等等将被逐步扣除，各种滞纳金、罚息汹涌而来，超过30%的情况相当常见，而小郑的所有欠款当中，最高的一笔实际年利率已经超过了120%。

记者了解到，逾期不还的后果是很严重的。不仅是郑德幸本人生前曾受到这些平台所雇佣的讨债公司的威胁，郑德幸的家人、同学，甚至是这些同学的直系亲属，都曾经收到各种催告的电话、短信甚至是邮寄信函。

采访中，有不愿露面的同学告诉记者，他曾亲眼看到郑德幸被身份不明的人从宿舍里架出去暴打了一顿，回来后就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

让记者震惊的是，郑德幸的父亲对讨债公司的蛮横态度几乎是没有任何还击能力的。他认为，“就算他不是炒股，他贷了款肯定要帮他还掉。你不需要知道他是炒股还是赌球，家人就是怕他将来上不成学，赶快给他把钱还上。”

事实上，老郑的话代表了很多家长的真实想法，孩子再不对，不能影响他的前途。不少贷款平台就是利用了学生和家长的这种弱点，对学生威胁恐吓，达到自己盈利的目的。复旦大学经济学教授孙立坚毫不客气地将板子打在了这些互联网借贷平台的身上。

孙立坚认为，这些互联网金融平台作为一个金融机构，服务实体经济、控制风险是最起码的职业底线。不管学生有多大的错误，最主要的问题还是出在金融机构本身，它们怂恿学生超前超负荷消费，这些平台的贪得无厌导致了有高消费冲动的学生很容易和它们匹配起来。

当然，互联网金融作为一个新生事物，处于一个野蛮生长的阶段，这些公司在疯狂攫取利润的同时，自身所面临的风险也是不容忽视的。

孙立坚认为，这些平台为了它的逐利性商业模式，完全放任这种作假的现象，前期可能会由于高利贷的偿还获得了暴利，但是着这种商业模式不可持续，风险慢慢放大之后，就会出现一个资金链的断裂问题。

让小郑走向死亡的是赌球和各种违规操作的互联网借贷。如果这些平台有一套严格的审核制度，小郑不至于轻易获取那么多钱，一而再再而三地将自己置身于赌局当中。如果这些平台不以暴力恐吓相逼，也许小郑还会对生命有一丝眷恋。可是，对于已经消逝的生命来说，没有如果。

（看看新闻网记者：陈瑞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