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念斌:一个被无罪释放的“嫌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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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新闻Knews记者 卢梅 摄像 王耳
2017-02-26 11:44
视频|念斌:一个被无罪释放的“嫌疑人”
图片说明:2017年1月17日 念建兰微信回复
图片说明:2017年1月17日 念建兰微信回复
“小卢,念斌身体不舒服,现在正在往他那边去。”
“这段时间他经常出现虚脱。”
“昨晚念斌折腾了一夜,不好意思没有回微信,可能没有办法接受你们的采访了。”
……
春节前夕,我们前往福州探望念斌和他的阿姐念建兰,最终因为念斌的身体原因,我们没能见到念斌,只在宾馆与念建兰匆匆一见。
念建兰告诉我们,近段时间念斌心里压力很大,再加上不肯吃抗抑郁的药物,因此三天两头出现身体状况。
过完春节,得知最高人民法院赔偿委员会作出决定,驳回了念斌追加540万国家赔偿的诉求。我们再度探访,终于见到了憔悴不堪的念斌。
一顿晚餐引发11年生死悬案
平潭县,一个位于福州省东侧的渔岛,11年前这里虽然交通闭塞,却景色宜人。
当年29岁的念斌,就是在老家平潭和妻子一起经营着一家杂货店。孩子刚满四岁,正是最活泼好动的年纪,念斌一家人和父母、哥哥姐姐们住在新盖起的三层小楼里,日子平淡却幸福。
念斌和他的姐姐念建兰
而念建兰作为念家最有出息的孩子,从福州大学毕业后就在福州找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在一家企业里做会计,还有了一个已经谈婚论嫁的男朋友。
“每次念斌都是在那里,等我回家。”顺着念建兰指的方向,昔日的轮渡码头早已经被拆除,念建兰告诉我们,那时每周周末她都会坐渡轮回老家,而弟弟念斌每次都会站在码头,等她。
谁也没有料到,2006年7月27傍晚,这些人的人生轨迹彻底转变。
这天晚饭后,念斌邻居丁云虾和她的三个孩子,还有房东陈炎娇和她的女儿,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中毒反应。最终丁云虾8岁的女儿俞悦和10岁的儿子俞攀因抢救无效死亡。不久,念斌被当时的警方认定为凶手。
念斌
入狱8年,念斌4次被判死刑,终日生活在死亡的恐惧之中。然而8年后,2014年8月22日,福建省高级人民法院终审宣判念斌无罪。
无罪释放仅9天,再被列为嫌疑人
“三年了,我跑了多少次到这里,没有任何结果。我尽量克制我自己。”
春节后,再次在福州见到念建兰,她刚刚在福建省人民检察院递交完申请材料。
2014年,入狱8年的念斌被无罪释放,却在短短9天后,又被戴上了嫌疑人的帽子。念建兰已经记不清,两年半来,这是她第几次为了弟弟“摘帽”的事情奔走。
念斌的姐姐念建兰,为弟弟奔走十几年,被称为中国最坚强的阿姐
“有罪你抓人,无罪你摘帽,对吗!从来没有找念斌协助过调查,这就是一种报复!”一如往常,念建兰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言辞有些激动。
“到现在为止886天,还是在申诉之中,依然与之前的8年没有任何区别。”念建兰看着手中厚厚的材料,重重叹了口气,她不知道出路在哪里,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更担心回去之后该如何安抚念斌。
“这种场合,我不愿带他一起来。”保护念斌,这已经成为念建兰的一种本能。
念建兰:“我想问你,念斌什么时候立的案,他涉嫌什么罪名?”
平潭公安:“我跟你说这个事情,我们公安局做出这个决定的话一定有他的依据。”
念建兰:“涉嫌什么罪名你说。”
平潭公安:“涉嫌什么罪名难道你们心里不清楚吗。”
这是2014年11月24日,念建兰致电平潭公安大队长时的一段电话录音。两年半前的这次询问没有结果,两年半后的无数次追问,依然如此。
念建兰:“快三年了,还是没有结果。”
福州市检察院工作人员:“你先别激动,你要拿着平潭警方的立案通知书复印件去找平潭检察院,我们没有监督权,你这张纸也是没有用的。听明白了吗。”
念建兰:“我有立案通知书我今天就不来找你了。”
福州市检察院工作人员:“那没有办法。”
2017年2月13日,因为一直没有拿到平潭警方的立案通知书,念建兰试图通过检察院为弟弟摘帽的路也被堵死。
8级伤残,与药为伴
“请进,请进。”
这是我第一次跟着念建兰见到了念斌,念建兰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个阿弟,从来不允许媒体跳过她单独见念斌,在此之前也绝不把媒体领进“家门”,采访大多是在他们事先约定好的宾馆或者朋友的家中进行。
“吃饭的时候只能蹲在地上吃,晚上睡觉都是蜷缩着身子。过去8年真不是人过的。”念斌这样回忆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
2014年6月 代理律师拍摄,狱中的念斌带着工字型死刑铐,穿衣都显得困难
8年时间,念斌被四次判处死刑,超过6年的时间里和工字形的死刑铐为伴,两手间的距离不过一掌,而手能抬起的高度不超过肚脐。念斌告诉我们,因为工字铐,冬天他无法穿上厚的衣服御寒,只能披着,吃饭也只能像动物一样蹲在地上往嘴里扒,更难受的是上厕所时连屁股都擦不到。
“8年,陪伴我的是沉重的铁链,现在,陪伴我的就是这些药。”念斌把他日常吃的药摊在桌子上,满满一桌。
北京某司法鉴定中心司法鉴定建议书
念斌出狱后,念建兰就给他做了身体检查和伤残鉴定,结果包括:肌肉萎缩,胃溃疡,腰椎间隙狭窄,抑郁症,创伤后应激障碍等疾病,司法鉴定结果为八级伤残。
“刚刚出来的时候,他看到铁窗就会害怕。现在是暴躁,容易突然就发脾气。”念建兰看着如今浑身是病的弟弟充满了心疼。而念斌告诉我们,一身是病的不仅仅是他,阿姐也在他刚出狱的时候动过一个腹部肿瘤切除的大手术,春节期间还因为胃出血,住了好长时间的医院。
念建兰:增加国赔我们不会放弃
国赔119万,根本不够还债,不用说后续治疗了,根本没有钱,哪里疼就只能克服着,克服着。”说到国家赔偿,念斌有些气愤。
“你是犯罪嫌疑人,谁敢请你,不是逼得我走投无路吗!”回家后,念斌一直没有工作,而念建兰也因为一直在申诉,没有稳定的收入。家里仅靠念斌的妻子做家政,每月2000元的收入勉强维持。为了节省开销,过年前念斌一家退掉了原本租住的房子,搬进亲戚家,以帮亲戚照看3个孩子作为房租抵偿。申诉之路债台高筑,加上生活的困境,让念家人把希望都寄托在了国赔上。
念斌的国家赔偿从福州中院、福建高院到最高法,整整走了2年多。日前最高人民法院裁定,不支持念斌在已经获得119万元赔偿的基础上,追加包括伤残费、医疗费等在内的540万元的诉求。
“国赔只认定了两项,一个是2936天的自由金赔付,还有一个精神赔付55万,总共119万。那对于冤案造成的我的这些申诉费用,家里的损失,念斌的伤残他们都没有考虑进去。”虽然最高法的判决,在理论上已经为念斌国赔画上了句号,但念建兰说这个结果她难以接受,国赔这条道路她不会就此放弃。
烧砸、冲突、对骂,无法抹平的两家仇怨
位于福建平潭的念家老宅
“这些都是火烧的痕迹,十年了,依然还在。”念家在平潭的老宅依然保留着11年前的模样,破碎的门窗,满地的灰烬。
“冲击了11次,能烧的都烧了,能砸的都砸了。”念建兰告诉我们,念斌案一审判决后,受害人家里几十号人冲击了念家的老宅,无奈之下念建兰的大哥只能带着年迈的父母“逃走”,投奔亲戚。
“我只是从小监狱出来了,回到的是一个无形的大监狱。走在路上,还是有人指指点点。”回家的念斌,回不去的不仅仅是残破的故居,还有正常的生活。
念斌被判无罪释放之后,失去孩子的丁俞两家仍然坚信念斌就是真凶,而被判无罪只是因为他姐姐念建兰有能力,请得起好律师,为此村里人还自发为丁云虾捐款,帮助她也找一个有能力的律师,帮两个死去的孩子向念斌讨回公道。
而平潭公安再次立念斌为嫌疑人,更加让村里人深信念斌就是真凶。
如今的丁云虾拒绝所有媒体的采访,私下里她告诉我说,因为她觉得媒体都是念家人的帮凶,帮着念斌说话,却鲜有人能够站在她的立场,体会一个失去了两个孩子的母亲的心境。
对于这个案件,对于念斌的仇恨,显然丁云虾还没有放下。在她的微信朋友圈里,都是有关念斌案的内容,转发的文章大多持有“念斌就是真凶”的论调。
念建兰:为弟弟而活,却也想回归自我
2012年,念斌的儿子曾给他写信,如今读来,念斌依然声泪俱下
“爸爸,我是你的儿子,你记得吗?你记得我吗?”
这是2012年,念斌的儿子写给念斌的一封信,开头的这一句,即便到了今天,念斌读来依然声泪聚下。
念斌告诉我们,当时的他还在监狱中,戴着铁链生活在死亡的威胁下,读到儿子的信,他又高兴又伤心。高兴的是知道儿子参加了科技比赛,还得了奖,他很骄傲;伤心的是,别的孩子都有爸爸妈妈陪在身边,而儿子却从小没有了父亲的陪伴。
念斌父母的遗像
“我内心深处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除了孩子,就是我爸妈。”如今的念家老宅里挂着念斌父母的遗像。每年过年,一家人还是要来到虽已面目全非的老宅,在父母的遗像旁贴上喜庆的春联。
“母亲是大年三十走的,念斌没有见到最后一面。”念建兰告诉我们,念斌出事后8个月,父亲含泪离世,母亲在坚持了7年后,没有等到念斌出来,也抱憾离开。
8年囹圄,再加上父母离世,骨肉分离,如果没有阿姐念建兰替念斌守住他的小家,如今念斌的生活也许就没有半点快乐了。
“侄子和我很亲,有时候也带他去看看电影。”说起侄儿(念斌的儿子),念建兰露出了母亲般的慈爱。曾经在最困难的时候,她挺身而出,辞掉了工作,放弃了即将到来的婚姻,用此生只为弟弟而活的决绝,走上了申诉之路。不管多苦多累,她都把念斌的妻子和孩子保护地像局外人一样,不让他们卷入复杂的纷争。即使到今天,她依然拒绝侄儿出现在公众的视野。
“他(念斌的儿子)是念斌和我现在唯一的希望。”
晚饭将至,念斌在厨房做菜,等着下班回家的妻子和放学回家的儿子,念建兰在一旁看着,她也在期盼着,自己有一天能够拥有这样的幸福。
“真的好想回归正常的生活,也做一做自己,不知道还做不做得来。”念建兰期待未来,却又有一些忐忑不安。
“我有这个姐姐真的此生无憾。希望她尽早成家,过得开心一点。”念斌希望守护了他这么多年的阿姐,也能找到守护她的人。
(看看新闻Knews记者:卢梅 摄像:陈瑞 编辑:刘喻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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