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茨：十年磨一剑 复仇默克尔？丨交叉点读

2018年10月29日，德国总理默克尔宣布，不会在基民盟党内换届选举上寻求连任党主席。默克尔时代的谢幕进入倒计时。

12月7日，这场关乎欧洲命运的选举打响。

谁来接替默克尔？一位“熟悉的陌生人”引发了全德国的热议。

弗里德里希·默茨。有人说他是执着的信徒，也有人说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都要从他和默克尔的恩怨说起。

默克尔的手下败将

对于基民盟来说，2000年是动荡的一年。两年前在大选中败北的“统一总理”科尔，和基民盟主席朔伊贝勒深陷政治献金丑闻，朔伊贝勒辞职。

朔伊贝勒

当时，朔伊贝勒身兼基民盟主席和联盟党联邦议会党团主席两个职务，他辞职后，两个新面孔登上德国政治舞台的中心：安格拉·默克尔当选基民盟主席，弗里德里希·默茨继任联盟党联邦议会党团主席。

默茨（左）和默克尔

不过，这两位政坛新星没有成为朋友。

2002年德国议会大选在即，基民盟厉兵秣马，准备打个翻身仗。

然而，默克尔虽然身为基民盟主席，但在以天主教、男性为主的基民盟内部，她并不得人心，遭到一众大佬排斥，被定性为过度角色。最终，默克尔没有被推选为候选人，代表联盟党（基民盟-基社盟）角逐大选的是施托伊贝尔。

相比之下，默茨却被委以重任，在竞选期间担任施托伊贝尔的财政和预算专家。

施托伊贝尔（左）和默茨

那场选举中，联盟党败选，媒体认为，这在很大程度上归咎于默克尔的不当言论。在伊拉克战云密布之时，她不仅力挺美国，还公开支持美英对伊拉克发动战争。

败选后，默克尔迫使默茨让出联盟党联邦议会党团主席的职务，自己取而代之。默茨再次退居次席，担任副主席。

此后，默茨的身影在德国政坛逐渐淡去。

默茨任职联盟党联邦议会党团副主席直到2004年。与此同时，他还是基民盟行政委员会的成员，上司还是默克尔。

之后，默茨又转而加入法律事务委员会，直到2009年，他正式退出政坛。

一个年轻有为的政治新星，就像战后德国历任总理一样，聪慧、博学、严肃、雄辩，在前途一片光明之时，出人意料地被一个东德女科学家挤出了仕途。许多人为他愤愤不平。

如今，他回来了，不过却换了个头衔，或者说，很多个头衔。

富豪身价 平民思想

科隆波恩机场监事会主席，黑石德国监事会主席，博世国际咨询委员会成员，汇丰德国咨询委员会主席，安永德国咨询委员会成员……

从政坛抽身后，默茨在十多个赫赫有名的大企业任职，处理法律事务。大学主修法律，毕业后当过法官和律师，默茨驾轻就熟。

政坛失意，商界得意，默茨的年收入达到了100万欧元，同时拥有两架私人飞机。

但默茨似乎没有认为自己站上了人生巅峰，他对政治还有未尽的理想。

沃夫冈·波斯巴什前德国下议院议员：过去十年我和默茨经常见面，每次都是同样的模式。前十分钟他会解释为什么他不会重回政坛，接下来他会滔滔不绝地谈论三个小时政治。

实际上，在过去十年中，默茨并没有真正离开政治，他兼任了“大西洋之桥”协会的主席。“大西洋之桥”协会是非营利组织，致力于促进德美之间的跨大西洋关系。

“大西洋之桥”

这就回到了开头所说的，默茨究竟是对政治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还是对默克尔怀恨在心伺机报仇？媒体对两人的恩怨津津乐道，但默茨否认了复仇的说法。

约瑟夫·简宁 欧洲理事会国际关系柏林办事处高级政策研究员：在默茨看来，默克尔的决定都在法律框架内，而他本人也遵守这些法律。对于争取这份工作，复仇这个动机实在太弱了。

默茨身上另一个让德国人感兴趣，或者说介意的点，就是他太有钱了。

这一度成为默茨竞选之路上的最大障碍：美国人可以选出富翁总统特朗普，意大利人可以调侃跨界总理贝卢斯科尼，英国人可以接受贵族首相丘吉尔，但是在战后的德国，人们向往的理想状态是中产，对有钱人总是心怀芥蒂。

默茨本人也对这一现象表示赞同：很多人都对有钱人心存疑虑，尤其是那些大企业家，类似克虏伯家族，他们都曾因为和纳粹的关系而沾上污名。

就这样，默茨巧妙地把矛头从自己转向了豪门家族。他声称，富豪指的是那些继承巨额遗产的一群人，不是我！他还提出了一个崭新的理念：中产不只关乎收入，还是一个人思想的体现。

默茨：我从我的父母那里继承了中产的价值观，勤奋、自律、得体、尊重，我还认识到，当一个人有足够的能力时，他应当回馈社会。

Leitkultur

默茨终于有机会回馈社会，而德国人已经等了他两年。

2015年，欧洲难民危机爆发。在一众欧洲国家中，德国政府不仅给难民提供最好的福利，德国民众对难民也表现出极大的友善。许多难民在入境之时，看到有德国人举着“欢迎难民”的标语，让人感动。

德国“难民天堂”的美名很快传开，仅2015年一年，德国就接收了100万左右的难民。不过之后两年，德国接收难民的数量锐减到了28万人和18万人。不是难民不想来了，而是德国人慌了。

连默克尔都在2016年9月承认，她希望时光倒流，来重新制定难民政策。德国人发现，人道主义热情促生的“欢迎难民”，可能过于盲目和乐观。难民在德国形成了一个独立且庞大的群体，这样的多元文化没有带来和谐，反而是隔阂和对立。因为他们和主流文化格格不入。

主流文化，德语Leitkultur，它究竟是什么？尤其是在倡导多元文化的背景下，主流文化又应当如何存在？在欧美许多国家，有关这一问题的争论绵延至今。

2000年时，默茨就给出过自己的答案：接收移民的政策必须在遵守德国主流文化的前提下进行。

他认为，德国的欧洲属性和价值观不可侵犯，德国社会决不能被外来者改变。移民的数量应当被严格限制，在来到德国后，移民必须受到德国自由价值观的同化。

这一观念在当时显得有逆潮流，因为他似乎是要让德国重拾战后对难民的分化排斥模式。但实际上现在看来，默茨非常超前。

保守派的救世主？

正因如此，德国许多保守派选民都对默茨寄予厚望。

近年来，德国社会对默克尔的抱怨从来没有消停过，在一些人看来，基民盟是中右政党，但默克尔却走到了中间地带，甚至是左派一边。他们开始为默茨欢呼。

“价值联盟”（基民盟内部保守派）：默茨就是救世主，他能带领我们党回家。

但默茨的志向不仅是接手基民盟，或是联盟党，他的下一个目标，是德国总理。

默茨：我们不会往左也不会往右，我们是中间派。

默茨希望，无论左派还是右派，都能在自己这里获得认同。

正因如此，默茨言行非常谨慎。

尽管和默克尔有着众所周知的私人恩怨，但默茨从来没有公开、直接攻击默克尔。毕竟默克尔做了18年的基民盟主席，根基颇深，公开和默克尔唱对台戏，势必会制造分裂。默茨不要分裂动荡，而是要统一团结。

默茨的表态让人联想起马克龙。2017年法国大选期间，马克龙也打着不左不右的中间派旗号，试图拉拢左右两派，但现在看来，他没能凝聚两派，甚至都得罪光了。

默茨真的能讨好所有人吗？

法国民众抗议马克龙

德国特朗普？

2017年9月25日，德国大选后的一场集会上，选择党领袖高兰德对下面欢呼的支持者高喊，“夺回我们的国家和人民”。

选择党领导人魏德尔（左）和高兰德

难民潮涌入后，德国爆发了一系列社会危机，民间对政府的难民政策越发不满，民族主义情绪开始蔓延，极右翼的选择党趁势崛起。在去年的大选中，选择党不仅首度晋身德国联邦议会，更一举获得13.5%选票，成为议会内第三大党。

这一幕让很多人忧心忡忡。过去，德国曾因为排外和极端主义，被钉在耻辱柱上。因此，眼下的危机已经不容忽视。

默茨重申了自己18年前的观点，德国根本不是一个多元文化的社会。他要修改法律。

德国是唯一把避难权写入宪法的国家。默茨认为，如果欧洲有意出台统一的移民和难民政策，德国就应讨论自己的宪法中是否仍应存在这一权利。

默茨曾立志，要把选择党从基民盟抢走的选票夺回来。但大家都没想到，默茨选择了一种和选择党相似的立场。

这一言论让默茨深陷漩涡。对于大部分德国人来说，德国宪法中的避难权不容置疑。人们指责默茨忘记了纳粹的噩梦，社会民众党直接称他是“德国特朗普”。

默茨再次表现了自己的谨慎。他为自己辩解，称只是希望通过欧洲的统一框架解决难民问题。

然而这不是默茨第一次提出类似的观点。前不久，默茨还对计划中的联合国全球移民协议提出质疑。他认为协议应该明确寻求庇护的条件，保证难民不会找到新的避难理由来移民德国。

默茨对德国宪法的质疑，就像踏入禁区的第一步，尽管立刻退了出来，但有了先例，未来会有越多越多的脚步踏入。如果宪法最终修改，默茨心中的德国主流文化是否更加模糊不清？

力推欧洲一体化

尽管在难民问题上，默茨的表态似乎和极右翼有些靠拢，但在欧洲一体化问题上，他回归了主流。

2016年12月意大利公投前，默茨就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欧元区的弊病。

默茨：对于德国来说，欧元太弱了，德国因此享受了大量的出口红利，但对于像意大利这样的南欧国家来说，欧元又太强了，使得它们的经济很挣扎，这是欧元区内部最大的矛盾。

默茨还发出警告，如果德国继续凭一己之力拯救欧元区，一些极右翼或者极左翼的政党就会捞到更多的选票，最终会导致欧元区甚至欧盟的解体，这是任何一个支持欧洲一体化的人都不愿意看到的。

默茨提出，要加强欧洲的凝聚力，不是走回头路，而是在欧洲一体化的道路上继续向前。

在对待特朗普的问题上，默茨终于和默克尔达成一致。尽管在主张德美友好的“大西洋之桥”协会任职主席，但默茨却对特朗普表达了不信任。

默茨：美国刚刚结束的大选，是继英国“脱欧”之后敲响的第二声警钟。欧洲应当寻求自己的利益，如果有必要，甚至可以与美国对抗。欧洲应当成长，发展自己的外交和安全政策。

面对特朗普喋喋不休的讨债，要求欧洲国家提高军费以满足北约标准，默茨干脆利落地回应：德国没有错，北约的GDP2%军费标准本身有问题。

世界需要稳定的欧洲，欧洲需要稳定的德国。12月8日，基民盟将会在时隔18年后再一次改弦更张。最多再有三年，德国将告别默克尔时代。

强人的谢幕会带来变数吗？

如果赢下选举，未来三年，默茨还有很多工作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