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岁幼儿消失在车站 三十年后母子终团圆

三十多年前，一位来自四川农村的母亲，带着一岁多的儿子去看望在外打工的孩子父亲，没想到的是，孩子却在长途汽车站走失了。因为这件事，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分崩离析。三十多年来，找到孩子，成了这位农村母亲不可撼动的信念。那么，三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孩子找到了吗？当初发生的事，是一次意外走失，还是一起有人故意为之的拐卖行为呢？

范淑芳是四川省夹江县吴场镇的一位村民，她的手机里珍藏着一张老照片，照片上，年轻的范淑芳怀抱着一个婴儿，那是她失散多年的儿子卢勇。

看着这张老照片，范淑芳的回忆涌上心头：儿子（卢勇）小时候真的很乖，长得很白净。只让我一个人抱，别人抱他就哭。

谈起儿子，范淑芳的眼泪就不自觉地下落：“我觉得我眼泪都哭干了，说起来就哭，我也一直生活得不好，我也经常哭，真的已经麻木了的感觉。”

让范淑芳不堪回首的事情，发生在1991年8月1日，那一天，范淑芳带着儿子卢勇乘坐长途汽车离开夹江县，她计划带着儿子去看望在成都一家工厂打工的丈夫卢方。

根据范淑芳的回忆，当时儿子卢勇下车后，感到口渴，在他哭叫的时候，有一名女子倒了一点水给他喝。然而，就在范淑芳看列车时刻表的间隙，回头一看，儿子不见了。找不到儿子的范淑芳在车站到处找，到处喊，里里外外找遍了也不见人影。

范淑芳表示，那时卢勇才一岁零八个月，在长途汽车站到处跑，以往生人抱他时，他是会哭闹的，而那天别人抱他，他却没有哭。

一直捧在手心里的儿子，忽然不见了踪影，范淑芳心急如焚，一时没了头绪，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在这时，有好心人提醒她，赶紧去报警。车站派出所的民警立即带着范淑芳，把车站的里里外外找了个遍，还是没有找到孩子的身影，最后，实在没办法了，范淑芳只能把孩子丢失的消息告诉了丈夫卢方。

心急如焚的卢方赶来后，夫妻俩就到市区里去找，然而，儿子卢勇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没有任何踪迹。

原本期待着一场久违的家庭团聚，如今却演变成了孩子走失的局面，内疚、指责、愤怒，范淑芳夫妻二人的关系也因此降到了冰点。

四川省夹江县公安局刑侦大队副大队长吕学宏指出，自从这个孩子丢了过后，范淑芳夫妻两人的关系相当不好，卢勇的父亲就怪她，娃儿都看不好，而范淑芳本人也感到很内疚，很自责，毕竟娃娃是她自己手上丢了，这个事情对他们整个家庭的打击、影响都很大。

范淑芳和丈夫回到老家后，也在四川省夹江县公安局报了案，他们希望公安机关能帮助他们寻找儿子卢勇。从那以后，一家人的生活彻底被打乱了，而范淑芳本人也因为弄丢了孩子成为了众人指责的对象。

失去儿子的痛苦，加上来自家人的指责，巨大的精神压力一度让范淑芳濒临崩溃。从那时起，范淑芳和丈夫卢方下定决心，开始了漫漫寻子路，亲戚朋友也是四处帮忙寻找。然而，两年多过去了，他们仍然是一无所获。

范淑芳表示，当时非常崩溃，甚至有了寻死的念头。她妈妈也听出她想死，劝导范淑芳说：“你孩子掉了还可以生，你也是我的孩子，你也是我的女儿，你不在了我怎么想，我怎么过？”

至亲的担心，让范淑芳渐渐走出了绝望，可后来，范淑芳的丈夫卢方又病倒了，对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而言，可谓是雪上加霜。直到1994年6月，小女儿卢灵的出生，才让这个家庭的气氛稍微有所缓和。

范淑芳说自己以前每天晚上都哭，一直哭，哭了几年，每天晚上不哭一场就不能睡。

小女儿卢灵也感受到了妈妈的痛苦，她感到妈妈一直都活在内疚中，觉得很愧对哥哥（卢勇），觉得没有让他享受到母亲的爱。

范淑芳弄丢了儿子，这始终是她和丈夫卢方之间难以解开的心结，一年一年过去，卢方仍然迈不过去这道坎儿，他最终还是提出了离婚。

吕学宏表示，自从这个孩子失踪过后，卢方始终想把孩子找到，由于对孩子思念心切，精神上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后来住到精神病医院去了。

卢方住进了医院，但是，范淑芳没有放弃，她的寻子路还在继续，她孤身一人辗转四川各地，继续寻找儿子卢勇。

在范淑芳一家苦苦寻找儿子的同时，当地公安机关也没有停止努力，投入了大量工作来找寻卢勇的下落。

从2021年1月开始，公安部部署全国公安机关广泛开展“团圆”行动，很快，全国各地相继出现了很多寻亲成功的案例，这让范淑芳更加坚信，自己一定还能见到孩子。

吕学宏指出，根据团圆行动的部署，警方全面梳理了历年来失踪儿童的信息，然后一案一档进行梳理，对有亲生父母的失踪儿童再次采集血样，按现在的技术进一步检验。

虽然离了婚，范淑芳母女还是经常去看望卢方。2021年2月，卢方被查出罹患肝癌，生命垂危。

然而，就在范淑芳母女和卢方视频通话后的第二天，卢方突然病情加重，不幸离世，他最终没有等到跟儿子团聚的那一天。

卢方抱憾离世，范淑芳悲痛欲绝。不过，2021年5月13日，关注卢勇失踪案的民警却突然告诉范淑芳，范淑芳的DNA信息和最近新入库的一名姓傅的男子比对成功了，这也意味着，长达三十年的寻子案看到了曙光。

民警了解到，那个姓傅的男子名叫傅伟，河北省保定市人。随后，民警立即联系了保定警方，请求他们协助找到傅伟，再次采集本人的血样进行复核。

傅伟从小在河北省保定市博野县的农村长大，除了父母外，他还有三个姐姐。懂事之后，傅伟就已经隐约地察觉到，自己应该不是父母的亲生孩子。

傅伟说：“我小时候记事起，做了一个梦，梦见妈妈带着我，被别人偷走了。”

除了做过很多次奇怪的梦，傅伟对自己儿时的其他情况记忆都很模糊。这究竟是梦中的幻觉，还是幼时残留的记忆呢？

傅伟表示，自己从小就有所怀疑，儿时他的玩伴跟他说起过，说他不是河北保定这边的人。

为了弄清真相，傅伟在网上搜索各类被拐或失散儿童的信息，还到当地公安机关采集了血样。原本没有抱什么希望的他，在2021年5月17日，意外地接到了一个电话。

傅伟接到的这个电话，正是四川省夹江县公安局的办案民警打来的，为了进一步核实，他们需要傅伟配合再次采集血样。警方通过检验复核后最终确认，如今生活在河北省保定市的傅伟正是范淑芳当年失散的儿子卢勇。

2021年6月8日，公安部部署山东、四川、江苏、河南四省公安机关同步开展“团圆”行动认亲活动。而在一天前，范淑芳和女儿卢灵就已经在夹江县公安局办案民警的陪同下出发了，他们要赶到位于四川省遂宁市公安局的集中认亲活动现场。

想着很快就能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儿子了，范淑芳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情感。她说：“一直盼望他活着，不管好坏都希望他活着，只希望有一天能够见到他，也了我这个心愿。我想给他道歉，我对不起他，是我把他弄丢了，我不盼望他原谅我，只求见他一面，因为我生了他，没有养他，我没有资格要求他原谅我。”

与此同时，傅伟也动身从河北保定赶了过来。

马上就要见到生母的傅伟也激动不已，感觉像做了一场梦。

2021年6月8日，认亲活动在四川省遂宁市公安局正式开始，民警宣读了范淑芳和傅伟的DNA比对结果：经检验复核确认卢方、范淑芳为傅某的生物学父亲、母亲。

时隔30年，母子终于再次相见，这一幕，感动了现场的所有人。

30年的寻亲之路，终于画上了句号。认亲活动结束后，范淑芳迫不及待地带着儿子和女儿赶回了位于夹江县吴场镇的老家。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不过卢勇失踪案仍疑点重重，当年带走卢勇的人到底是谁？卢勇是怎样从四川成都流落到河北保定的？两地相距一千六百多公里，这其中是否涉及拐卖呢？

上海社会科学院法学研究所副研究员尹琳表示，因为卢勇走失时，是1岁零8个月的幼儿，他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可能是离家出走了，也许可以自己走到那个地方，从成都辗转到了河北保定，对于两岁不到的幼儿来说是天方夜谭。据此推测，这个孩子十有八九是被拐卖过去的。

如果涉及拐卖，一旦事实查清，这个拐走孩子的人可能会涉嫌什么犯罪呢？

根据《刑法》第二百四十条的规定，拐卖儿童的，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构成拐卖儿童的行为，具体来讲有拐骗、绑架、收买、贩卖等，并以出卖为目的，存在主观故意。

而三十多年前，卢勇或许几经辗转，成为了一个河北保定家庭的小儿子，并在那里生活长大，在他的意识里，他有父母、有姐姐，拥有一个完整的家。这对河北保定的夫妻养大了来历不明的小卢勇，他们的行为称得上是收养吗？

上海社会科学院法学研究所副研究员孙大伟指出，实际上他们的行为并不符合民法规定的收养，因为法律上规定的收养，被收养人、收养人都需要符合相应的法律条件，而且要履行相应的这种法定程序，才能完成收养。

如今，我们并不知道，养大卢勇的家庭，是不是存在收买的问题。不过，如果一个孩子被拐卖，当事件调查清楚之后，收买并养大孩子的家庭，是否能要求孩子，履行赡养义务呢？

孙大伟表示，我们讲到赡养义务的话，需要父母与子女关系存在为前提，在被收买的儿童和他“父母”之间，实际上是不存在法律上的父母和子女关系，从这个角度来讲，子女就不存在赡养“父母”的义务。

还存在一个问题就是，“父母”可不可以要求被收买的儿童，包括他长大了以后，来返还培育或培养过程中所支付的费用呢？

对此，孙大伟解释道，它是属于一种基于不法的费用支出，因为是不法理由，这样一笔费用，一般来讲也是不需要返还的。

不仅得不到养大孩子的赡养，收买被拐卖儿童还要付出相应的法律代价。根据《刑法》第二百四十条的规定，收买被拐卖的儿童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转而来看范淑芳夫妇，他们不得己缺席了儿子人生的三十年，现在孩子回来了，卢勇的父亲已经离世，那么他是否有义务赡养自己的生母呢？

孙大伟表示，当年卢勇和他母亲的关系，是因为不法原因而受到了影响，但是这种父母和子女的关系并没有中止和中断，当有一天他重新找到了生母，这个时候，这种父母和子女的关系依然存在，所以他仍然对他的母亲享有赡养义务。而且从另一方面来，因为母亲或者父亲去世以后，财产、遗产的继承，也可以由这个被找到的被拐卖儿童，来进行财产的继承。

目前，对于卢勇当初的遭遇，警方仍在继续调查当中。

时隔三十年，“消失在车站”的孩子终于回了家，母亲三十年的追寻，终于没有白费。如果这真是一场拐卖案，那么，夺走的是一个孩子应有的幸福童年，更是让一个家庭陷入无尽深渊，可以说，每个被拐儿童的背后，都是一个破碎的家庭。不管所谓的养父母对孩子如何视如己出，都无法改变参与拐卖的事实，也都不能淡化收买孩子的恶劣性质。严厉打击拐卖妇女儿童势在必行，我们既要让破镜重圆，更要让悲剧不再重演。愿每个孩子都能在安全幸福、自由自在的环境里长大。

（本文中卢灵、卢勇、卢方、傅伟皆为化名）

（实习记者：潘文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