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

一年“走丢”六次 他们是家人的负担是救助站的常客

时讯

看看新闻Knews记者 唐铁瑜 林羡徳

2016-12-06 17:06

一年走丢六次 “不安全”的家


被救助站送回家后不到两周,56岁的张巧梅又一次从家里走丢了。 “我们不清楚她跑哪了,走失是大前天吧,也就是个三四天的事”,张巧梅的弟弟张建明说,“早上出门买菜,回来她就不见了”。而具体走失的日期,张建明想了半天也答不上来。


对于姐姐张巧梅的走失,张建明很无奈:“我们也没有办法,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伴随着无奈,一次次的走失也让他早就习以为常。


大同市救助管理站的徐尚海回忆,11月7日,是他今年第五次把张巧梅送回家中。11月21日,当救助站里的几名工作人员来给张巧梅送预防走失的黄手环,发生了开头的那段对话。仅仅过去两周,张巧梅竟然又一次走失了。


“有时候上午刚把她送回去,下午又在外面找到了。”徐尚海无奈地说。作为大同市救助管理站安置护送科科长,徐尚海每年都要帮助上百名走失的生活无着人员回家,其中不少都是像张巧梅屡次走失的“困难户”。


今年走失六次的张巧梅并非天生智力残疾,张健明称,1996年张巧梅感情受挫后抑郁加重,逐渐开始出现神志不清的情况。丈夫和她离婚后带着孩子离开了,从此断绝来往,照顾张巧梅的重任就落在了张建明头上。


张建明称,近两年来张巧梅每年走失的时间都在四个月以上,走失的原因是因为姐姐不听话,“她要出去我们也没有办法,每次我们都说让她不要出去,或者就在院子转转,她也不听”。考虑到家里还有水电煤气,张建明认为把姐姐锁在家里也并不安全。


而这个“不安全”的家,事实上是属于张巧梅的房产。这间不足五十平方米的一居室里摆着两张床。客厅的床边摆上自行车后,连走路通过都变得困难。当张巧梅在家的时候,张建明一家三口只能挤在卧室的一张床上,晚上听着张巧梅莫名的嘶喊,白天把张巧梅捡回来的垃圾再扔出去。


张巧梅已经办理了病退,每个月一千多元工资发到工资卡里,这个钱也归张建明保管。凭着这些钱,张建明曾经在外面给姐姐租过一间房子,但张巧梅在独自居住期间砍伤了自己,让张建明放弃了尝试。“这一千块钱她要看病,经常头痛。”张建明表示,照顾姐姐看病的花费不菲,但对于具体要治的病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在这间张巧梅和弟弟共同生活了二十年的房间里,没有留下张巧梅的任何生活物品。张巧梅唯一的照片来自于张建明随身携带的那张身份证,照片上的张巧梅头发花白,目光呆滞。看看新闻Knews记者得知,在救助站张巧梅一直称自己名叫张淑英,经年累月,大家就都这么叫惯了。



天气预报显示,由于寒潮来袭,大同气温骤降,11月21号当晚的最低气温达到了零下十八摄氏度。而在寒潮来临当天,张巧梅的下落,仍然无从知晓 。


被记忆遗忘的角落


2016年,大同市救助管理站共帮助1699名走失者回家,不过仍然还有127名走失者找不到家,其中的96名被送到了寄养中心,31名神智相对较为清醒的走失者则在站里接受救助。 每隔几天,徐尚海都要把站里的走失者逐个问上一遍,“你叫啥”、“家是哪的”、“今年多大”,这些都是徐尚海每天问得最多的问题; 而这些问题的答案往往令人啼笑皆非。


“你叫啥?”

“星星。”

“你家是哪的?”

“非洲。”

“好好说,不许说非洲。”

“山西。”

“你今年多大了?”

“我今年两岁。”一米八多的小伙笑着答道。


两岁的小伙


徐尚海仍然要一遍一遍地问下去,这是最笨的方法,也是目前他们尝试到现在最有效的方法。通过只言片语里的信息,也许可以慢慢整理出一条完整的信息链,最后通过联系户籍所在地来确认身份。只不过,这个过程需要的时间谁也说不准,有时候一问就是几年。


“这个女的来的时候只知道自己叫李巧荣,其它什么别的信息都没有。”徐尚海拿出一个走失者的档案回忆。我们没有在救助站见到李巧荣,因为某一天李巧荣在例行答问的时候突然说出了“古家村”这个地名,又说自己住在内蒙古桥西。有了这个信息,徐尚海先后带着她去了三次内蒙古寻家,都没有所获。直到有次她偶然又说起自己有个很帅的丈夫,姓智。通过这个少见的姓氏,救助站最终在内蒙古察哈尔右翼后旗古家村找到了她的家人,此时距离她到站已经过去了两年多的时间。


并不是所有走失者都有这么幸运,站里待得最久的一名走失者已经在这里度过了十多个春秋。有的走失者来站时怀有身孕,如今儿子都已经七岁,仍然没有等来自己的亲人。


技术寻人的新纪年


2016年,一张由国家出面编织的网络寻亲大网徐徐张开。1月1日,由民政部开发的全国救助寻亲网正式上线,面向社会公开运行。同时,民政部要求全国两千多个救助站将站里所有走失者的信息全部公布在网上,大同市救助站于是将滞留的全部127名走失者都进行了登记。救助站党支部书记张秀花告诉看看新闻Knews记者,全部127人都已经做了DNA采集,但由于缺少亲属DNA信息源,均未比对成功。


与此同时,“宝贝寻亲”、“头条寻人”等民间自发的寻亲项目也开始兴起,大同市救助站今年通过“宝贝寻亲”计划,将一名走失者送回了广东茂名的家中;而借助于“头条寻人”,救助站帮一对12岁双胞胎男孩找到了家人。 这对双胞胎家住大同市水泊寺村,是“头条寻人”今年协助找到亲人的第399名和第400名走失者。孩子的信息在网上公布后,马上就有家附近的邻居认出他们并在留言里说出了他们的住址。


头条寻人负责人曾华告诉看看新闻Knews记者,通过位置信息定位,头条寻人可以向疑似走失区域附近五至十公里的所有今日头条用户推送寻人信息。通过这一手段,头条寻人今年共协助找到走失人员400多例,“最快的一次是推送出去五分钟,老人的邻居救看到了这条消息,家人就到救助站把老人接回去了。”曾华介绍,网络寻亲的魅力,在于让更多人能够看到走失人员的信息,让知情的人参与进来的,大大缩短了寻亲所花的时间。


回家以后的困境


尽管寻亲的成功率在提高,但寻亲成功之后的问题却仍然存在。


大多数找不到家的走失者身上存在智力或精神上的障碍,照看他们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成为家庭的沉重负担。


此前有媒体报道称,水泊寺村走失的双胞胎在被送回家时受到了阻碍。11月19日,看看新闻Knews记者来到了双胞胎兄弟的家中,孩子的父亲郝高并不在家,一名自称是“做饭的”中年女士打开了家门。一个孩子漠然地望了一眼记者后,便将目光重新挪回到了动画片上,另一个孩子则直接起身进屋。两个孩子看上去都与平常人并无二致。蹊跷的是,孩子的父亲郝高在电话中坚称,自己的孩子从未走丢,而家中的中年女士则告诉看看新闻Knews记者,把孩子送进特校需要数千元的费用,家里根本无力承担,并称“等到他们爸爸回来,我也不在这里过了”。


从住在附近的村民口中,看看新闻Knews记者得知这对双胞胎兄弟的生母已经过世,自称是“做饭的”中年女士和孩子父亲实际上是“爱人关系”,这两个需要特殊照顾的孩子,俨然已经成了新家庭不得不面对的难题。


还有另一些人,即使送回家中,也仍然无人看管。杨长久就是这样。看看新闻Knews记者跟随大同市救助的车子,把杨长久送回河北省张家口市阳泉县。当阳泉救助站的站长鲁文一拉开车门,杨长久就看着鲁文咯咯地笑:“我认识他。”


鲁文也笑了:“丑猫,又是你。”


丑猫杨长久


丑猫,是杨长久的小名。杨长久今年已经五次走失,救助站的工作人员早就和他相熟。前几次走失,杨长久步行来到了二十公里以外的县城被人找到,而这一回是杨长久走得最远的一次,一直走到了一百多公里以外的大同。


回村的路上,杨长久一直在给司机指路,他记得自己和爷爷的名字,记得家里的地址,记得从县城回家要从哪里转弯,但是却说不上来自己是哪一天走的,也说不出是为什么要离开家。


乱沟子村支书王存财介绍,杨长久4岁时父亲去世,母亲离家出走,自小跟着爷爷一起生活,村里给他办理了五保;19岁成年之后,又给他改成了低保,每个月有240元的低保补助。除此之外,村里定期还会给他补助白面和粮油。 “他就是有时候看到谁家办喜事,就想过去吃点好的,有时候也想去饭店吃一点。” 王存财说,杨长久虽然已经23岁,但智力和五六岁的孩子差不多,干不了农活,拿着一百块钱的大钞也不知道怎么花,拿到钱之后过两天就花光了。


而杨长久的爷爷已经年逾九十,耳聋眼花。当走失几十天的孙子走到跟前时,他仍然毫无反应,只有乡里的干部送上慰问的粮食后,他才开口说出第一句话:“谢谢政府。”他和孙子一起住在破旧的土窑里,没有一件像样的电器,只有几个破破烂烂的木柜和一副棺木——按照当地的习俗,老人上了一定年纪后就要在家里备好棺木,村里人说,这是祈愿老人活得长久。冰凉的炕上扔着几床黑乎乎的被褥,炕边是装得满满当当的夜壶。


杨长久的家


杨长久的大婶耿玉梅,平时要照顾公公,也就是杨长久的爷爷。“我们每天要放羊,要种地,哪有功夫管他,他都二十多岁的人了,总不能让我们六十多岁的大伯大婶去伺候他吧。”


两个贫苦的家庭比邻而住,直线距离不足十米,耿玉梅既不知道杨长久是什么时候走失,也不知道杨长久已经回来。


寒冬里,那些在屋外的人


大同位于山西的最北端,每年的数九天最低气温可达零下二十多度。在寒潮来临之前,救助站要联合社会力量对全市进行拉网排查,每晚九点至十一点就是救助站固定夜巡的时间。


11月19号晚上九点二十,徐尚海在步行街旁发现了走失者小吴,此前曾经接受过救助的小吴不愿意再回救助站,而根据自愿救助的原则,救助站只能尊重当事人的意愿,让他继续流浪。


小吴等在24小时营业的肯德基边上,人再少一些就进去睡觉。


流浪者小吴(中)和徐尚海(右)


徐尚海继续着他的搜寻。在一个商场门口,他见到几个尖叫着跑过来的女生,说前面有一个只穿了一条内裤的流浪者,可是走过去以后只看到一个身影闪进居民区,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人。临近结束的时候,一个路边的保安告诉他,魏都大道旁边的公园里睡着一个人。跟着保安找过去,他发现一个老人睡在公园露天的长凳上。


老人说,自己是内蒙古兴和县人,半年前孑然一身到大同捡垃圾,家里老伴过世也没有子女,“家已经散了”。他同样也不愿意到救助站接受救助。徐尚海给他留下了一瓶写有救助站地址的矿泉水,以及一床棉被。


又一个不愿意回站的人,徐尚海说,他也只能做到这里了,不能强制一个人进站,但是要给每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接受救助的机会。


每天的工作都在重复中继续。张巧梅有消息了,她在距离大同四百公里以外的介休市被找到。


凛冬将至,张巧梅又要回家了。  

(编辑:王珏)

相关推荐 更多精彩内容

暂无列表

APP 内打开
打开看看新闻参与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