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再现 ——唐墓壁画中戏谑人生

整个展览占地2000平方米，设计古朴，展览以用石膏板做造型镶嵌着黄色的木板，包括章怀太子墓里的《侍女与侏儒》唐武惠妃墓里的《红衣男装侍女图》、《男装带幞头捧盒侍女图》、《高髻侍女图》唐韩休墓里《高士图》等十六副唐墓珍品壁画安静的躺在恒温恒湿的玻璃展柜内。

【视频】章怀太子墓壁画

《侍女和侏儒》，章怀太子的双面人生

章怀太子墓出土的唐墓壁画《侍女和侏儒》位列展厅的正中，也是唯一只有一副壁画的展厅。画中前者为一梳高髻，穿红襦绿裙，披长巾，面颊及口唇涂朱的女侏儒。其后右侧是一名身材窈窕，梳反绾髻，着胡服男装的年轻侍女，左边是一位体态雍容，梳半翻髻，穿襦裙，披巾的年长侍女。画上方绘有一只展鹏飞升的雀鸟和云头。整个画面充满动感，色彩鲜艳亮丽。三位人物的塑造极为传神，随高矮、胖瘦、年龄、身份的不同而特点分明。

汉族女侍从穿胡服？陕西历史博物馆研究馆员，长期从事唐墓形制研究的晏新志告诉记者，这可是八世纪初的唐朝流行时尚。

“因为创立唐朝开国皇帝李渊，就有着胡人鲜卑族的血统，这种血统和意识深深的烙在整个唐朝帝王的心里，对于少数民族文化，他们是包容开放的，比起别的王朝，他们对少数民族的生活习性的学习是容易接受的。”

晏新志说，这幅壁画里汉族侍女穿着少数民族服装就是最好的时代佐证。当时唐朝的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士大夫百姓，对于胡人的接纳包容是所有朝代中最强的。在都城长安，老百姓都会主动去结实一两个少数民族作为朋友。到了盛唐和中唐的时候，尤其天宝年间安史之乱后，唐王朝差点让外族推翻，统治者对少数民族的认识有了一些改变和思考，对待胡人问题也很慎重。除了身穿胡服的侍女，一个女侏儒在这幅壁画上也十分的抢眼。

“侏儒实际上是取悦于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们的一个弱势群体。在唐朝，看侏儒们表演杂耍，就和看歌舞一样，供人取乐罢了。这就是当时的社会风尚，你也可以理解为当时贵族阶层的流行时尚”

侏儒供人娱乐历代都有，唐代达到顶峰，这反映了当时社会的等级制度。晏新志办公室的南墙上，绘制着一幅章怀太子墓的墓葬形制图。

“尽管唐代的高等级墓葬的规模不同，但基本形制为长斜坡墓道，过洞，前后甬道一直延伸到墓室，你看到的这幅图就是在靠近墓室门两侧的，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章怀太子的后院”

晏新志说，原本在章怀太子墓里有两副《侍女和侏儒》图，这次展示的是女性侏儒，还有一副是男性侏儒的墓葬壁画。就目前所见的资料，全国只有5座唐墓中发现绘有侏儒形象的壁画，但侏儒陶俑出土的数量却不少，壁画中侏儒的形象可能来源于唐代的道州。

《旧唐书·隐逸传》中曾写道：“道州土地产民多矮，每年常配乡户，竟以其男号为‘矮奴’。”道州，即今天的湖南省道县一带，矮奴即指侏儒。在唐代，道州每年向朝廷进贡一定数量的侏儒已成惯例。著名诗人白居易为此写下《道州民》诗：“道州民，多侏儒，长者不过三尺余。市作矮奴年进送，号为道州任土贡。任土贡，宁若斯，不闻使人生别离，老翁哭孙母哭儿。一自阳城来守郡，不进矮奴频诏问……”

珍贵的不仅仅是壁画内容丰富，还有这幅画的双重面孔。绕到画的背面，你会发现在壁画的背面也有两位侍女，但与正面侍女丰韵不同，这两位侍女身材纤瘦，形态婀娜，似乎不是一次绘画而成。

“因为这个章怀太子的墓比较特殊，他以前是用王的身份下葬的，过了五年，给他追了一个太子的身份后，他的墓被打开进行第二次安葬。所以他的壁画就等于说在原来的壁画上面，又重新绘制了一次。这种重新改动，不是把第一次的壁画铲掉，而是在第一次者，壁画上面，重新抹一层白灰，背面出现的这个图案，是把第一次作画的这个颜料吸附在了背面，印上去了，形成了所谓的双面画。”

从事壁画保护与修复的陕西历史博物馆壁画保护部主任文军告诉记者，历史存在着种种巧合，双面壁画，似乎冥冥印证着墓主人生前压抑苦闷命运多舛，死后却事后诸葛大封哀荣的戏谑人生。

章怀太子李贤是唐高宗和武则天的第二个儿子，李贤确实很“贤”。他在短暂的政治舞台上担任监国时，事必躬亲，处理起政务来干脆果断，有章有法，赢得了朝廷上下的一致好评，被称为李唐第四代优秀掌门人。可他偏偏遇到个病怏怏的父亲和一个野心勃勃的母亲。终因一次歹人陷害，被武则天废为庶人，流放巴州。文明元年（684年），酷吏丘神勣奉武则天之命来到巴州，首先将李贤囚禁别室，后逼其自杀，时年二十九岁。垂拱元年（685年），武则天诏令恢复李贤雍王爵位。神龙二年（706年），被弟弟唐中宗李显追加为司徒官爵，迎其灵柩返还长安，以亲王身份陪葬乾陵。而在五年之后的711年，李贤的另一个弟弟唐睿宗李旦即位，又将哥哥的级别从亲王提到了太子，追赠谥号“章怀太子”。于是在这幅壁画之上绘制了新的壁画，便是如今能清晰看到的侍女侏儒图。

“章怀太子墓，被二次打开，由于章怀太子在作为太子的时候，是监过国的，这相当于行使过皇帝的职责，所以，在规格上要匹配，我个人以为，后来太子李旦，再后来成为唐睿宗，对于这个前任太子，章怀太子生前所做的成绩和地位是认可的”

“曾经有人说过，最是无情帝王家，但公道却在人心！”文军说。

【视频】武惠妃墓壁画

“ 如果我不姓武 哪有你杨玉环的份？”

紧挨着章怀太子展区的是唐贞顺皇后，依次分别展示的是《红衣男装侍女图》、《男装带幞头捧盒侍女图》、《高髻侍女图》等5幅壁画。画面内容为随从侍女，画工精湛。流畅的线条将仕女形象勾画得惟妙惟肖；画上的人物红腮、红唇，面部表 情都表现得淋漓尽致。其中一幅图《红衣男装侍女图》尤为精湛，图绘两名并肩站立的女扮男装的侍女，面庞圆润，体态丰腴，目视前方。戴黑色幞头，两颊红润，身着红色圆阔袖长袍。左侧侍女双手藏在袖中，持一柄云头形如意；右侧侍女双手捧一黑色圆盒，这两名侍女穿着男装，为唐宫廷中的“裹头内人”，即宫廷中侍奉帝后的贴身近侍。从所持物件看，其身份应为内官中的尚服之属。

“这5幅壁画有3幅是一级文物，2幅是二级文物，都十分珍贵。原来这些壁画是属于贞顺皇后敬陵，十几年前被盗墓分子从墓室壁上盗取切割下来，随贞顺皇后的石椁一同卖到国外，我们经过六年的追讨，2010年才追讨回来”晏新志说。

2004年5月至2005年6月，以杨斌为首领的犯罪团伙盗挖西安一唐代陵墓。用炸药等打开陵墓后，犯罪分子被墓葬规格所震惊，尤其是一套图案精美的彩绘石椁，成了盗窃主要目标。该团伙先后6次入墓盗掘，并高价把壁画在内的文物卖到美国，2006年2月13日，警方破获该犯罪团伙，追讨回了盗掘的文物，也正因为破获了如此文物贩卖大案，武惠妃才被人们所知。

史料记载，武惠妃为恒安王武攸止（武则天的堂侄）的女儿。因为年幼时父亲病逝，按惯例被送入宫中由武则天抚养。没过几年，武周王朝垮台，这个小女孩也一钱不值，无人理睬，由此沦落为一个小宫女。到玄宗即位时，小宫女已经长大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十五六岁，豆蔻年华，有着姣丽可人的容貌与流光溢彩的风情。最为人称道的是，她天生有贵族气质，举手投足间有武则天的风范，气度逼人，一下子就引起了玄宗的注意。武氏性情乖巧，善于逢迎，很快就博得玄宗的欢心，逐渐变成专宠专房，日夜陪侍在左右。

“玄宗生性渔色，一生纳妾无数，据说后宫养女四万人，见诸史册的著名嫔妃，便有刘华妃、赵丽妃、皇甫德仪、刘才人、武惠妃、高婕妤等人，武惠妃这个女人很有心计，摸透了唐玄宗的喜好和脾气，再加上精通音律，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杨瑾是陕西历史博物馆科技处的研究馆员，对于这段历史了熟于心。“后宫受宠，如日中天，武惠妃于是缠着唐玄宗封她为皇后。”

《新唐书》列传后妃记载：

将遂立皇后，御史潘好礼上疏曰：“《礼》，父母仇，不共天。《春秋》，子不复仇，不子也。陛下欲以武氏为后，何以见天下士！遂作罢”（意思是唐玄宗马上就要把武惠妃立为皇后，可御史潘好礼说，要遵循周礼所说，有父母仇的，不共戴天，春秋里说，儿子不想着报仇，就不配做儿女，皇上现在要立武则天的后人为皇后，你怎对的起天下百姓，李唐江山呢！唐玄宗就打消了立皇后的念头）

武惠妃一连生下了四男三女七个孩子，是玄宗妃嫔中生育最多的人。然而频繁生育带给武惠妃的并不是喜悦，而是接连的打击和悲哀。经历了三次丧子之痛，武惠妃对其余的亲生儿女简直爱如性命，为了他们，她什么都愿意做，也什么都做得出来。为了让自己儿子登上皇位，她构陷太子瑛、鄂王瑶、光王琚谋反，三人在同一天一起被玄宗赐死，使朝野上下大为震惊。这在史书上被称为“三庶之祸”。据《旧唐书·太子瑛传》记载，武惠妃悉数铲除了竞争对手，日夜焦虑，受三位皇子 “鬼魂”所惊吓，竟然身染重病，卧床不起。开元二十五年（737）十二月，武惠妃病势越来越重，如癫如狂，语无伦次，没挨过残冬就死了，死时才38岁。由于难忘旧情，玄宗特追封武惠妃为“贞顺皇后”。

“玄宗这大概也是出于一种补偿的心理。生前没有封后，死后追封贞顺皇后。从此以后，玄宗再也没有考虑过封后一事。之后的贵妃杨玉环虽然备受恩宠，但生前死后都未曾得到玄宗正宫皇后的名号。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玄宗对武惠妃的用情之深，以及内心难以名状的矛盾。”

“如果武惠妃没有早死，或许，就没有杨玉环的趁虚而入了，历史有可能也会不一样。但这些都是猜想，历史从来都是吊诡的，给人以想象的空间，这也是它的魅力所在。”研究馆员杨瑾说。

【视频】韩休墓壁画

“不知我是谁？我儿是韩滉”

韩休墓展区，来自墓室西壁的四幅高士图，显得特别，画面简洁干练，线条清晰，轮廓细腻，四位人物立于树下，广袖博带,一位手捧如意，一位杖头挂书，两位手呈揖状放于胸前，气定神闲，与魏晋时期流行的先贤士人类同,但由于没有文字，历史暂时还无法考证这四位先贤具体是谁表明他们不是唐代的现实人物,而是当时人们推崇的前代先贤。整个壁画《高士图》用工笔画进行描绘，运用了墨、朱砂、雌黄等颜料进行上色，虽然现在看来，颜色相对单一，但在当时那个时代，能够运用近十种颜色表达绘画已经实属罕见。

“我所理解的高士，多指隐士，其实就是指志趣、品行高尚的人，高尚出俗之士，道德文化，修养等等各个方面达到一定高度的。你看这四幅壁画是在韩休墓内壁发现的，这也暗示着墓主人出世的理想化生活，这是传统文人的一种自我追求，是与中国传统士大夫阶层精神契合的表现”

陕西历史博物馆研究馆员晏新志说，事实上，韩休最后的命运也印证了这一点。

史载，韩休，字良士，长安（今陕西西安）人，是在唐开元二十一年公元733年任宰相，是又一个魏征式的人物，刚正不阿、不追求名利，这种性格得罪了不少人，没几年，就被唐玄宗罢官，最护，抑郁而终。

《资治通鉴·唐纪二十九》记载道，上或宫中宴乐及后苑游猎，小有过差，辄谓左右曰：“韩休知否？”言终，谏疏已至。（意思：唐玄宗有时在宫中宴饮欢乐或在苑中打猎游玩，偶尔玩得过度，就对左右的人说：“韩休知道不知道？”话刚说完，劝谏的文书就递上来了）

“韩休是官宦世家，有九个儿子，都是做官的，其中，他的六子韩滉名气最大，就是传世珍品《五牛图》和《石渠宝笈》的作者”

韩休墓是2015年进行保护性挖掘的，和陕西的很多墓葬一样，发掘前，墓葬已经被洗劫一空，说起墓的发现过程，还是要提到一个人，那就是武惠妃的盗墓团伙头目杨斌。

“2009年，我们在追索武惠妃石椁的过程中，警方缴获的以杨斌移动硬盘中，发现了一批绘制精美的唐代壁画。我们多次去和他沟通，监狱管教也对他耐心劝说，2013年下半年，杨斌终于指认其盗掘、拍摄的唐代壁画墓地址位于西安市长安区郭新庄村，就是韩休墓。”

晏新志说，当时墓室内有六幅壁画，其中两块已经被盗取，在墓室里，还发现了中国最早的独屏山水画，现在他们已经对这些珍贵壁画进行整体保护，其它壁画正在修复中。

“唐以前纸质画传世的很少，几乎看不到，因为纸张的保留是个非常难的事情。但是我们可以通过唐墓壁画，从另一个领域，看到了当时的一个社会生产生活，这是我们认识和了解唐代社会中要的一个物证，在中国的绘画史上，有了唐墓壁画的精彩，才有了历史的传承，不至于出现绘画断代。”晏新志说。

【视频】航天城墓葬壁画

后记：

山河表里潼关路，忘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不管地上如何风云变化，对于唐墓壁画来说始终是一样的，在黑暗里等待，一等千年。虽然频有盗墓者光顾，可幸运总会眷顾他们，或未被盗掘，或辗转归来。也许，他们身上背负的秘密，我们知道的也仅仅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