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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数时间我是一名服务员”——记远洋轮上的船医生活

时讯

看看新闻Knews记者 施聪 邢维 陈瑞霖

2016-11-25 08:34


在祥云口号轮的船员公示牌上,陈伯涛的身份是一名船医,但在平日里,船员们更习惯把他当成服务员。远洋轮上的船员们,扛得住风吹日晒,都健壮得很。甲板第四层的那间医务室,一般都是大门紧锁的状态。洗衣、拖地、收拾餐盘,这些反而成了陈医生的日常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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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祥云口号轮,是一艘五万吨级的半潜船,正在执行一次从中国到俄罗斯,途径北极圈的远洋运输任务。包括陈伯涛在内的34名船员,在出发前1个月被临时召集。他们互不熟悉,接下来的三个月,他们将在这上下五层的甲板上共同生活。



陈伯涛每天都干着些刷碗洗盘子的破事儿。船员们虽然还是会很客气地叫他“陈医生”,但其实私底下他们大都以为,随船医生是代理公司找来的赤脚医生。实际上,这位头发稀疏、性格内向,操一口广东地方口音的高瘦老头,是1984年江苏南通医学院毕业的老牌大学生。陈医生很腼腆,不主动和人说话,偶尔冲他笑下,他会礼貌回应。要是向他讨教一些医学方面的问题,他会认真地讲一大堆,骨子里的学究味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百分之三的录取率。”陈医生说,”那时候的大学,和现在不一样,那时候奉行的是‘精英教育’,考入大学的,以后就是要培养成建设祖国的人才的”。

1984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已吹遍了祖国大地,但民族工业的种子还没能全部发芽。这一年,陈伯涛从医疗系毕业了,他本可以在陆地医院找一份安稳的工作,但他还是义无反顾“跑了船”。在那个大门刚敞开的年代,每个年轻人都有跑出去看看外面世界的冲动。陈伯涛说,在那个年代,船员职业是一份“活少钱多又能见世面”的香饽饽。


陈伯涛顺利地成为了一名船医。出海一次少则一个月,多则大半年。船员生病的并不多,学了5年的医,似乎也派不上什么用处。“治小病,自己吃点药就可以,治大病,船上也没办法治。”


陈医生经历过的最大医疗事件,要属2010年在巴塞罗那,一名船员临靠岸前突发胃部大出血,陈医生立刻对他采取输液、止血等一系列医疗措施,然后由小艇送其到岸上抢救。得益于陈医生的抢救措施,人命保住了。这么惊险的事情,工作这么久也就出现过一次。“精英教育”、“建设祖国”,这些词时间长了也就忘了,大多时候,陈伯涛选择一个人窝在房间看书。生活过得悠闲自在,但很寂寞。事实上,当初一起毕业的大学同学,可能每天都要面对这样的情况,他们如今都已经成为了医院的主任医师或者高级技术骨干。


航海是美丽的,那种美丽海员最懂;航海是寂寞的,那种寂寞只有海员能懂。海上的日子里,陈医生错过了春节的团聚,错过了亲人的离别,错过了儿子的出世。“走的时候,还没生,等回去的时候,他都已经会爬了”每次回家,能带回世界各地的舶来品,带回美元外汇,也许这是对家人唯一的补偿。


9年时间,他到遍了世界上的各个重要港口,给家里带去了日本的家电、瑞士的手表、比利时的巧克力。在国内产能不足的情况下,陈医生的这份海员职业着实给家里人长了不少脸。“家里亲戚结婚都托我买嫁妆”。而陈医生也是他们整个社区第一户装上空调的家庭。“每次航行都有免税指标,大件只能买八样,铃木的模特车,松下的洗衣机,这些都是非常好的,质量非常非常好,家里那个空调,现在还在用。”



成为海员的第十个年头,好日子似乎画上了句号。1993年,为了和国际接轨,国内船企推行用工制度改革,撤销“船医”的职位。为经济效益,不再专设“船医”和“服务员”职位,由船医兼任服务员。对陈医生而言,这是践踏性的打击,平日里受人尊敬的医生,怎么变成了服务员?陈医生想过回陆地工作,但和同样医科大学毕业的妻子长谈之后,他才发现自己长期不和疾病打交道,临床经验已经落后太多。无奈,黄金时代已过,只能守着这份工作,养活这个家庭。


不利的情形接踵而至。90年代末,国内市场家电逐渐丰富,工业产能也逐步提升,人们能够方便地购买到国产的电视机、冰箱、洗衣机,价格还比国外便宜。与之相对应的,为鼓励支持国家经济发展,海员的免税指标也随之取消。仅存的一些福利也没了。“97、98年就开始不行了,根本没有在外面买了。国产彩电已经很便宜了,也没人找我带了。”

祖国大陆正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唯一的不变的,似乎只有工资。


“开始有人放弃,很多年轻人,上船一两次,就再也不来了,船员生活太苦,工资也不像以前有优势,没人喜欢干。”2001年中国加入WTO,中国的远洋运输业发展迅速,但由于人口基数大,用工成本低,整个行业面临廉价的状态。“规则制度都和国际接上轨了,但是工资从来没接上过,人太多了”。陈医生所在的公司,应对改革大潮,层层合并,他的劳动协议也是一再更改。


那段时间,陈医生特别难熬。船员,在他看来已经沦为社会的底层,工资低,工作累。但已经在船上呆了20年的他,说再见,是很难的。熬着吧。


在经历了大起大落之后,2007年,国家发布《中华人民共和国船员条例》以加强对和企业和船员管理,陈医生所在的公司也做出了改革,这一次,他的工资终于上去了,但也就勉强和岸上工作的妻子差不多,那时,他的妻子在老家医院里任职。




从业30多年来,陈医生去过很多地方,远比常人去过的多。五大运河、七大洲、四大洋,没去过的似乎只有南极洲了。“以前去一些欧洲国家,都不欢迎我们中国人,现在好多了,都是平等对待”。言语中,能够感受到国家发展带来的自豪感。今年,53岁的陈医生即将退休,这次北极之行也是他最后一次航行。儿子刚刚参加工作,他想多花点时间陪陪家里人。

陈医生粗略地算了下,过去的30年,有20年的时间,他是在船上度过的。过年回家的次数,一个手就能数的过来。后悔不后悔?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这几十年,他的工作内容、所处行业在社会中的地位都发生了很大变化。“这我也改不了啊,这是时代大潮,我也没办法”。陈医生感慨:“现在读航海专业的孩子也不想上船。干这行的,肯干的很少了,越来越缺了。”




陈医生并没有像其他船员一样带一台笔记本电脑上船。“太重了,我不想背。”他会带上一个小音箱,里面存着一些上世纪80年代的音乐,每天午休的时候听一会,这些歌他听了几十年。他还喜欢去甲板看看海,那海浪不断向后逝去,再大的船也不能将其左右。


(编辑:周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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