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叉点道·驴象缠斗】从“笑话”到“神话” 特朗普会成为美国“最后一任”总统吗

2016年5月4日，美国俄亥俄州州长约翰·卡西奇成为第十六位宣布退出2016年共和党总统初选竞争的参选人。至此，被一度认为是几天乃至几个月的笑话的唐纳德·特朗普成为留在共和党初选中的唯一竞争者。三周之后，70岁的特朗普最终凑齐了锁定提名的1237个代表门槛，成为2016年共和党推定的总统候选人。

视频：从“笑话”到“神话”特朗普会成为美国“最后一任”总统吗

“政治不正确”竟是吸赞利器

在电视节目上侮辱女性、质疑麦凯恩越战老兵的所谓英雄地位、在美国和墨西哥边境筑墙、驱逐所有非法移民、禁止穆斯林入境、放弃美日美韩同盟并让日韩拥有核武器，这一系列言论令人大跌眼镜的同时，也让听惯了美国传统政治人物夸夸其谈的公众大呼过瘾。这种所谓的“政治不正确”恰恰降低了政治的门槛，从精英直接降到了草根，让最普通的选民听得进、听得懂。从《飞黄腾达》走入美国千家万户的地产大亨特朗普，这次要将那句经典台词讲给所有建制派政治人物听：You are fired！

《飞黄腾达》剧照

2015年7月20日，刚刚宣布参选一个月的特朗普开始施展所谓“政治不正确”的魔力，其民调数字开始反超因为家族名望而长期领先的杰布－布什。事实上，这种所谓的“反建制派”参选人在共和党初选中上位并不是新闻，特别是近年来茶党势力持续刷新共和党底线的情况之下。2012年共和党总统初选就曾上演了2011年9月到2012年2月，金里奇、赫曼凯恩、里克佩里以及桑托勒姆逐一反超罗姆尼的肥皂剧情节，但罗姆尼在不断被反超又不断赢回来的过程中进行了持续整合。而反观这次初选，建制派阵营内部早已陷入了5、6位参选人的乱战，无一可以众望所归，更不要说制衡特朗普的崛起！而在反建制派阵营，虽然2015年11月初，著名脑外科医生本·卡森曾一度微弱超越特朗普，但在11月13日巴黎恐怖袭击事件后，持续鼓吹限制移民、对选民进行恐吓宣传的特朗普再度反超，回到领先地位，并最终逼退了所有竞争者。

即便还没有正式进入大选阶段，特朗普已经够得上是一位现象级的“神奇参选人”。所谓的“特朗普”现象或者可以从选举环境、竞选基调、竞选策略以及特朗普的个人特质加以解读。

民心所怨成就特朗普

从大选环境看，我们已经知道2016年大选的最大环境就是美国民众的民怨情绪。而特朗普的“反建制派”非传统政治人物的形象，恰恰极大地迎合甚至强化着这种民意情绪。特朗普的竞选主线更是偏执地利用乃至煽动选民的负面情绪，所传达的是恶化民怨氛围的极端信息。

特朗普的“反建制派”形象凸显了美国历史中由来已久的“反智主义”倾向。所谓“反智主义”即“对理性生活和那些被认为是其代表的人们的反感和怀疑，是一种一贯贬低这种生活价值的倾向”，最早可追溯到北美殖民地时代。最初来到北美的新教徒移民大都受教育程度偏低，在开拓与生存的过程中更多依赖于宗教信仰的支撑和毫无经验可循的艰难实践，而非已有的理性或知识体系。一般认为，1950年代骇人听闻的“麦卡锡主义”的盛行就是“反智主义”步入高潮的重要体现。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茶党势力在美国政治舞台上的崛起蕴含着强烈的“反智主义”意味。特朗普的过激言论虽然有悖于专业乃至常识，甚至还挑战了“政治正确”底线，但却巩固了其“反智主义”的身份认同；“建制派”政治精英关于特朗普缺乏经验、政策主张毫无专业性与可行性甚至太过偏激的批评，反而扩展了特朗普的民众支持；特朗普将这些批评转化为政治精英脱离现实、无视民众诉求的“罪证”，进而强化了自身的选民吸引力。

本土主义VS美国梦

从竞选基调看，特朗普虽然随时随地口无遮拦，但却始终以“本土主义”为主线，回应美国民众的民怨情绪。

所谓的“本土主义”即主流人口对被其视为外来威胁的少数“他者”群体的恐惧与排斥。虽然有悖于这个移民国家所标榜的“美国梦”，但与“反智主义”类似，“本土主义”倾向也可追溯到建国前的殖民地时代，并长期存在于美国社会当中。最早来到美洲大陆的英国殖民者自视为“真正美国人”，反而将土著印第安人等有色人种视为“外来威胁”。这些新教徒还将对天主教的敌视带到了北美，引发了英国殖民者即“真正美国人”与被视为“外来威胁”的法国、西班牙天主教殖民者之间的冲突。美国“本土主义”在种族和宗教信仰意义上的排外倾向也就此形成。美国历史上著名的《移民法与暴乱法》、“一无所知”运动、“三K党”极端组织以及1882年的《排华法案》等皆为“本土主义”在不同历史氛围下的重要体现。

美国三K党

在本次竞选的政策阐释中，特朗普虽然在不少议题上或模糊或摇摆，但在移民和反恐事务上展现出浓厚的“本土主义”立场，以解决在全球化导致的人口与资本流动下美国所面对的巨大压力。特朗普将美国当前所面临的问题界定为“非美国”或“非本土”，即由外部世界的“他者”或移民造成的，因而要阻断这些“非本土”因素的负面牵扯或介入。而特朗普提出了所有看似荒诞的做法其实都是基于这个“本土主义”的逻辑。

“说的比唱的好听” 这样的特朗普能走到最后吗？

从竞选策略看，特朗普在初选过程中始终保持了“原生态”的真实状态，虽然多少有点癫狂，但却为新闻媒体制造了一个又一个兴奋点，又加之他本人以往的媒体曝光度与公众知名度，他的极端言论与偏执风格简直左右了整个媒体。同时，特朗普得到了超级规模的免费竞选宣传。按照统计，截至2016年2月开始之前，特朗普用于广告宣传的开销为1000万美元，不足克鲁兹或者希拉里的一半，但其免费宣传的估值高达1.89亿美元，是克鲁兹的六倍、希拉里的2.5倍。换言之，这种在初选阶段任何参选人都无法实现的动员规模构成了“特朗普现象”在动员传播意义上的巨大支撑。

特朗普不拘泥与传统政治讨论的政治不正确的原生态竞选，甚至导致了本次共和党总统初选的“娱乐化”倾向。比如，2015年8月3日共和党总统初选的首场电视辩论，就因为特朗普的参与而吸引了2400万观众，创造了非体育赛事类节目的收视纪录。换言之，特朗普挟持着民意改变了本次共和党初选的氛围，使得其他参选人无法适应，只有他自己如鱼得水。

特朗普参加的电视辩论

从个人特质看，特朗普也的确有可圈可点之处。一方面，他是具有一定影响力与知名度商人，虽然在1990年代多次破产，但仍旧在美国公众心中是所谓美国梦的榜样。他相对成功的商业经验以及广泛的经济金融界人脉可能会让一些公众相信其在经济政策上应该会有所作为。另一方面，特朗普本人的确演技精湛，而且特别喜欢在镜头前亮相，甚至年轻时的他在选择沃顿商学院之前，曾经还有过去南加州学习拍电影的冲动。这种传播或者竞选意义上的个人能力也并未是所有政治人物都具备的。按照特朗普个人的回忆，他自己“爱表现”的性格多半受到“很有表演的天分、喜欢气派的东西……渴望万众瞩目”的母亲的影响。至今他还记得母亲在电视上看到伊丽莎白二世加冕礼时的羡慕与目不转睛。

特朗普大厦

这种基于美国当前多层次民怨情绪的、被媒体过度曝光助推的“反智主义”与“本土主义”的极端倾向的“特朗普现象”无疑在共和党初选中上演了完美风暴，但在接下来的大选中，特朗普的这些王牌会继续一路顺风顺水吗？从其锁定提名以来的一两月观察，特朗普的竞选正在面对极为艰难的挑战，团队组织、竞选经费、共和党党内甚至是民意导向，似乎他一个也摆不平了。

“后院起火”竞选团队危机浮现

2016年6月20日，特朗普解雇了竞选经理克里-莱万多夫斯基，其竞选团队内部的矛盾与冲突进而进一步公开化。早在今年3月份，特朗普阵营就招募了几乎过去四十年没有缺席过共和党总统竞选的资深辅选专家保罗-马纳福特加入团队。然后就爆出了莱万多夫斯基与马纳福特不睦政权，最后马纳福特上位的传闻。事实上，勒万多夫斯基竞选经验极为浅薄，根本无法运作特朗普的竞选，他长期以来也不是特朗普团队的心机boy，只是纵容特朗普保持“原生态”。但随着大选阶段的临近，面对经验丰富的希拉里时，特朗普需要拿出一些“总统范儿”来，这些都需要马纳福特来打造。而我们也不禁要问，特立独行、自导自演的特朗普会甘愿听命于他人摆布么？一旦特朗普也装起来，那么他政治不正确的“特有优势”还会存在么？这显然是个两难。

特朗普和莱万多夫斯基

除了团队与路线之外，特朗普的竞选经费开始面对压力。虽然他在初选中基本上自掏腰包，但面对极度烧钱的大选游戏，特朗普阵营自5月以来也开始公开募集捐款。从6月底的数字看，希拉里的竞选经费已经达到了2.29个亿，桑德斯也有2.22个亿，而特朗普却只有0.6个亿。虽然按照2012年大选的标准，身价45亿美元的特朗普理论上完全可以自己玩一场选战，但他的身价大多数都是不动产，很难想象特朗普会买楼竞选。换言之，特朗普在初选中的自掏腰包导致了他团队的募款能力并没有得到有效的锻炼与检验，未来这方面的压力或将比较大。

更为令人头疼的是，特朗普渐渐发现，共和党大佬们其实并不真的支持他。5月份，成为唯一竞争者的特朗普曾走上国会山，与包括国会众议院议长保罗-瑞安、国会参议院多数党领袖米奇-麦康奈尔在内的共和党建制派高层密会，从新闻报道看似乎得到了转折性的支持。但后来的事实是，共和党大佬们对特朗普的支持完全是出于民意的压力和政党团结的需要。瑞安很快公开表态说，“从职责上讲，我不得不这么做”，而麦康奈尔更是坚决拒绝评价特朗普是否符合当总统的资格。

特朗普接受采访

气急败坏的特朗普甚至也暗示，自己竞选根本不需要政党支持。事实上，对于共和党精英层而言，现在要做的其实就是静观其变，与特朗普若即若离，让特朗普自己玩，只要不玩坏共和党就好。特朗普输掉，共和党经营主流派只要在等四年之后就有机会。如果特朗普万一赢了，也只能愿赌服输了。面对一个无法真正实现共和党团结，这就意味着，特朗普基本上没有把握动员共和党基本盘，更不要说有把握赢回白宫了。

对于特朗普更大的危机在于民意的持续变化。6月12日奥兰多枪击案之后，民意并没有像去年11月巴黎系列恐袭后盲目涌向特朗普，甚至特朗普在移民、反恐以及针对穆斯林群体的极端言论开始被认为并不是问题的答案，甚至是问题本身。6月24日英国公投决定脱欧，坚决持有类似反全球化立场的特朗普大为赞赏，甚至在公投之前前往苏格兰助威。但当美国民众特别是中间选民甚至温和派共和党人看到英国脱欧后可能陷入持续数年的一系列新问题和新困扰之时，难道还会继续跟着特朗普的疯狂吗？

面对从7月底到11月初超长的大选周期，美国民意如果能够逐渐归于平静，甚至更为冷静地审视两党人选的话，缺少了可以煽动的民怨，特朗普或许也只能留下一个发人省心的现象，而不是一任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