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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卧底保健品公司 卧底日记③当昨天的留守儿童服下成功学的春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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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8 10:46

9月24日 星期六


嘭!嘭!


“开门!我要上厕所!” 


厕所的门开了,两个男生赤裸裸地挤在一起洗澡。脱去了白衬衣,黑裤子,这两个刚刚二十岁的孩子就像乡间嬉水的少年。两个人一前一后,互相搓背,水珠来回飞溅。古铜色的皮肤泛着健康的光泽,肚子上没有一点赘肉,精瘦无比。他们真年轻。人生刚刚开始。


“关上门哈,别妨碍我们。哈哈哈。”


笑声从蒙着水雾的玻璃门里散发出来。短短四天,我们已相互熟识。不过,很不巧,这场相识是从卧底开始的。来之前,我并不喜欢他们,觉得卖巨贵无比的保健品给老人,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来之后,抛开保健品,我发现大家不过是五湖四海的兄弟姐妹,每个人一刀切下去,都可以看到这个时代的年轮。



这十二个人,我没想到,竟然全部来自内地的农村,湖北、贵州、河南、安徽、辽宁。平均年龄不过二十几岁,最小的18岁。有9个人只有初高中学历,只有3个上了大学,而这种大学在国内一抓一大把,三本,大专为主。这样的学历和背景,在社会上很容易被划成“屌丝”和“loser”。


孙力就是这样。


“十个河南九个骗,总部设在驻马店。我就是驻马店的。”


我和孙力买了两罐啤酒,共同分享着河南人的坏名声。孙力来自驻马店,16岁初中毕业后,没有念高中,老父亲凑了几万块钱送他去郑州上了一个所谓“3+2”的大专。


“那时候真爽啊,天天都可以玩儿,没人上课,大学可真舒服啊。”


但是,光玩儿,没钱不行。大一没有念完,孙力就回老家了,他要赚钱。上学还要5年,太长了,他等不及。


之后,孙力的工作像是泻了闸的洪水,换了无数个。


“我卖过衣服,在ktv做过,干过纹身,做过烧烤。后来去深圳,在流水线当工人。”


“我自己都不相信,我做了这么多工作。但一个月三四千块钱,真的不够花。”


22岁时,也就是今年,孙力来到了这家名叫幸福9号的保健品公司。公司教他,“怂人没未来,热血真英雄。”“没有事业的男人,猪狗不如!”


这样的狠话,像春药一样,俘获了很多像孙力这样的青年。他们在社会上没有像样的资源、没有像样的文凭,他们的需求无比简单,就是变得有钱,买房买车,或者说这就是他们的梦想。而要实现这样的梦想,只能服下这剂猛烈的春药,勇往直前。



卖保健品是个不错的营生。这里不需要多高的文凭,不需要你有多深的背景,只需要年轻人用不完的激情和挣钱的欲望。


“啪!”


孙力猛喝一口,把剩下的啤酒扔到了草丛中。


“但我总觉得,钱是赚不完的,我还是想过那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


在这里,孙力的这种想法很危险。在第二天的演讲比赛上,他就被批评了。


这个演讲比赛,叫幸福演说家,所有的人都要参与,题目随意,场地就在宿舍。开赛前一个小时,大家准备得都很认真,写写划划,因为最后的大奖是一部iphone7。


“哎呦,刘助理这么认真啊,还专门写稿子啊。”


“我觉得只要真诚点就好,就讲自己心里的话。”


“对,讲那么多虚的干嘛啊,喊口号有什么意思啊!”


大家在相互讥讽,开着玩笑。但我没想到,这样一个个来自农村的青年,他们的演讲竟是一流。



李振,22岁,来自辽宁葫芦岛。他的演讲题目是《不忘初心》。题目是他临时想,这个词曾反复在他们董事长的讲话中出现,比较时髦。


“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当军人,当老板。”


演讲从李振小时候开始,一直叙述到他来到幸福9号。讲的都是他的经历,像是流水账。简单来说,他初中毕业后,不想念书,就想赚钱。因为年纪太小,第一份工作是在寿衣厂剪衣服的线头。他觉得和死人打交道,太晦气,没多久就不干了。后来,他去了船厂,去了饭店,干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儿。十七八岁的身子骨还过于弱小,他干不下去了。


“我没有学历,也没有能力。”


“一个月就赚一两千块钱,什么都做不了,没什么希望。”


待在葫芦岛,李振觉得没有希望。他买了一张去上海的火车票。上了火车,他才给妈妈打了电话。李振朴素地认为,如果没有钱,拿什么来养活家人。


“来到上海,我画了一幅画。我幻想我站在上海最高的建筑上俯视整个大上海。”


这可能就是李振的初心吧。


演讲仍在进行,经理在旁边放着班得瑞的音乐。有些人平淡地诉说,有些人在学习董事长昂扬的语气,有些人还留有中学时念课文的腔调,刻意拖着长音,声情并茂。不过,讲的故事,都差不多。一个农村娃,小的时候很苦,来到城市,迫切想要赚钱,改变命运。


这里面,18岁的陈小朋留给我的印象最深刻。他的演讲题目是《人生》。他来自湖北武汉的农村。听了他的演讲,所有人才知道,陈小朋从小是和外婆在养老院长大的。他的父母全都在外地打工。用媒体的视角看,陈小朋就是一个典型的留守儿童。



“到了六年级,我实在不愿意在养老院住了,因为太奇怪了。”


“所以我就回到村里,一个人住一栋房子。房子周围埋了很多死去的孩子,我一到晚上就很害怕。”


陈小朋很瘦,很高,像麻秆一样,摇摇晃晃。当说到这里时,他停止了摇晃,用眼睛扫了一圈下面的观众,随后脸向上仰,试图抑制泪水流下来。


“我一个人睡觉,书包里我放了一个面包,第二天早上发现只剩下了一半,是老鼠吃了。”


“你们能想像,睡觉时,我身边有多少老鼠吗?”


高中没念完,贫穷的陈小朋来到了上海,18岁。卖保健品,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工作。不脏,不累,穿着白衬衣,黑裤子,夹着皮包,经理许诺年薪十万,陈小朋拒绝不了。


关键是,来到上海,经理送给了陈小朋一件羊毛衫。


“我真的太感动了,因为从来没人送我这么好的衣服穿!”



大家的演讲都得到了经理的表扬,除了孙力。他仍然想着美好的生活就是回到家乡,老婆孩子热炕头。经理严肃地批评了他,用的仍然是那句名言,“没有事业的男人,猪狗不如!”


“你以为你回到农村就安稳了吗?”


“现在不行了,农村不安稳了!”


“现在的农村人还和以前的一样吗?不一样了,什么车好,什么手机好,他们都懂。”


“这是一个浮躁的社会!”


 (文中孙力、李振、陈小朋都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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