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 |《二手时间》：灵魂会记住一切

1991年，前苏联解体，这场剧变对个体与社会造成的动荡，用什么语言描述都不为过。在解体前，老百姓拥护改革，期盼改革，“人们可能会嘲笑我们的那些日子，说那是一场轻喜剧、滑稽剧，但是当时我们所有人都是十分严肃、认真和诚实的”，人们认真地讨论候选人，满怀憧憬地去投票，他们希望迎来新生活，但没有想到的是，所谓的改革导致生活质量急剧变坏，压垮了无数人。

首先是经济崩盘，一套公寓卖出一台冰箱的价格，一笔改革前够买一辆伏尔加轿车的钱在改革后只够买一双新鞋加花圈，棺材是天价，以至于人们下葬时用的容器五花八门——人们买不起最普通的食物与日用品，甚至连死都死不起，而盗贼横行，趁机霸占物产、逼得人家破人亡的比比皆是。

俄罗斯人曾以爱读书为荣，在言论禁锢的年代，书籍以及与之相关的讨论，是他们赖以生存的精神世界，解体之后，只为一件衣服几块面包，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变卖，家里最终除了书，什么都没有，那些曾经被珍藏过的典籍，也被毫无怜惜地送往二手书店，然而并不值几个钱。

人们深深困惑。“我们正在坠向无底深渊，一个强大的国家，赢得过最严酷的战争，就这样崩溃了”。叶利钦曾经承诺如果俄罗斯经济崩溃就去卧轨，实际上，俄罗斯的经济何止是崩溃，简直是自由落体般地下坠，然而卧轨的恐怕只有平民百姓。若干年过去后，有人仿佛是想通了什么，“我们当时只顾着去参加集会，去呼吸自由的新鲜空气，但聪明人已经在搞天然气和石油了”。

更多人是重重的失落，世界变化太快，与预想的完全不一样。从社会主义突然转向奔向资本主义，有太多人赶不上这班车，或者被这急速转弯与加速的列车甩出车厢。“对不久前的世界还一无所知，就已经生活在一个新世界了”。这种失落导致暴力混乱，也导致自我放弃，总之，要多惨烈就有多惨烈。

在作者的访问笔记里，常常记录着她与被访者一起痛哭的片段，那些幸存者回忆中的年代，即便读的人并未生活在那样的年代，并未有着同样的生活经历，同样会不寒而栗，就像作者给这本书起的名字一样，《二手时间》，仿佛这都是别人家的事，是别人的遭遇，可真的就是别人的吗？

阿列克谢耶维奇《二手时间》

人们满怀后悔，为自己曾经的天真与投入，前苏联曾经的“辉煌”也常被人们记起。“我们有过伟大的帝国，从大海到大海，从北极到亚热带，可是现在她在哪儿呢？现在我们没有被轰炸就战败了，我们没有遭遇广岛原子弹啊”，“如果那时在战争中受伤而死，我会知道我是为祖国而牺牲，而现在，我像狗一样生活”。

更恐怖的事情是解体之后，本来同属一个国家，同说一种语言的人突然间就分裂了，一夜之间，人们就从苏联人，变成了格鲁吉亚人、阿布哈兹人、俄罗斯人、塔吉克人……语言变了，宗教的冲突更加极端，人们用最野蛮最恐怖的方式表达对其它人群的不喜欢，如果在街头看到有着明显民族特征的外貌来盘问身份证件，恐怕是最轻的，更可怕的事情是随之而来的放逐、杀戮甚至虐杀。

“每逢假期，我们第一次敬酒都要说‘为了友谊’，用亚美尼亚语说‘我爱你’，用阿塞拜疆语说‘我爱你’”，这样的场面一去不复返，不同的族群之间，已成敌我之分。

被访问的每一个人，都有心碎的故事，都顽强地活了下来，活下来并不是因为他们心怀希望，但他们期盼有希望的日子。“商店里满是香肠，但是人们没有幸福，我再也看不到人们炽热的目光”。他们还担心俄罗斯人的精神也已经解体，“要是我们的孙子，他们一定会输掉伟大的卫国战争，他们没有理想，他们没有伟大的梦想”。

阿列克谢耶维奇于2015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词说，“她以复调式写作，为我们时代的苦难和勇气树立了丰碑”。在苦难面前，人性的多样性与复杂性袒露无遗，虽然直视这种多面性都是一种痛苦，人们却依然需要走近看，以寻求内心想要的答案。

俄罗斯是一个怎样的民族？社会制度的变革应该怎样进行？那些曾经的苦难应该以怎样的方式被记下来，不被重复？

“俄罗斯人不想简单地生活，而想要为了某种意义而生活，俄罗斯人希望加入伟大的事业”。

“那时候多么神圣！但是热血都白白空淌了。俄罗斯在战争和革命中流尽了鲜血，对于新鲜血液已经没有任何力量或狂热”。

“看看人家中国人，他们就是走自己的路，不依赖任何人，不模仿任何人”。

“记忆力会减退，但灵魂会记住一切”。

（看看新闻Knews作者：何婕 编辑：刘喻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