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台湾】最美罢工 “我为自己的权利代言”

一个台湾薪资福利水平最好的航空公司，空姐集体罢工了，这件事情，听起来是不是特别“无理取闹”呢？

在6月23日下午，以华航空姐为成员的桃园市空服员职业工会突然宣布，24号零点开始罢工。在这之前，工会与华航公司针对空服员的劳动条件进行了多次集体协商，宣告失败后发动罢工投票。

由于正值暑假出行高峰期，罢工极大地影响了岛内民众的出行，让这起劳资争议事件备受瞩目，极大地增加了空服员与资方谈判的筹码。

喜欢吸引眼球的台湾媒体，用“史上最高颜值罢工”来形容这场罢工行动，但真正去了现场，我更大的感受是，这群有着美丽面孔的空服人员，更拥有着让你震撼的团结和不退缩。你感受到的是一种静默的力量，空姐们统一穿上蓝色的背心，头顶扎着“罢工”字样的发带，非常有秩序地静坐在华航台北总部的门口。

工会按照法定程序申请了罢工的路权，空姐们秩序井然，统一收取证件，不随便接受媒体采访，统一让发言人接受访问，为的就是团结一致可以跟资方进行谈判。是什么让空服人员那么决绝走上罢工的街头？

这场罢工直接的导火索是华航改变了空服人员的工时计算方式。华航因总部搬迁，五月初通知空服员，六月开始报到地点将从原先的松山机场，改为桃园机场，报到时间也从原先的起飞前140分钟，改为90分钟。任务结束后的工时，由60分钟降为30分钟，换句话说，空服员每次出门执行任务，工时将减少80分钟。这一个多小时为什么那么重要吗？

根据台湾民航部门规定，工时8小时需休息至少10小时；工时8至12小时，必须休息12小时；工时12至16小时，至少休息24小时。而这次工时计算方式缩短，一些班次可能正好跌破“门槛”，使得最低休息时间变短，公司可以提前再排任务，恐怕造成疲劳飞行。

但在这场罢工之前，很多人并不支持这群空姐的罢工，甚至充满了怀疑讽刺，以及恶毒的斥责。确实，这次罢工者有很多优势，相对于过往的劳动抗争，华航员工的薪资相对高、拥有的筹码强、空服员的社会形象好、参与者的论述能力强，加上发动地点在台北，媒体效应也大。以薪资为例，华航空服员第一年月薪约55000元新台币。而长荣航空约48000元新台币，复兴航空约45000元新台币。这样比较的话，华航作为台湾最大的民营航空公司，薪资已经属于最佳。

这似乎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争论，也让罢工在一开始并不是完全受到理解，甚至有前空姐跳出来指责罢工的空姐“忘恩负义”。当人们盘点这些林林总总的优势，好像也把华航罢工描绘成一种“不知好歹的罢工”── 仿佛是他们不知足、得了便宜还卖乖。

【视频】前空姐说罢工

罢工消息刚传出时，资方华航公司曾经利诱空服员不要罢工，但最后来到罢工现场的仍有1000多人。桃园市空服员职业工会曾经说了一句话，让人深感震撼。“我们知道，罢工有可能带来有些不便，但我们不仅是为了自身的利益，也希望借由罢工，翻转劳资关系，改变台湾劳工过劳的处境！”

其实劳工过劳在台湾并不少见，有台湾的媒体人分析，台湾劳工运动困难重重，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劳工间的比较心理。“身在同一家公司、同一个产业，只要我过得比你好一点点、职位比你高一点点，我就感觉到优越，我就觉得没必要站在一起，对抗资方的剥削。但不要忘记：在资方面前，劳工都是弱势。稍弱者跟更弱者互相比较，只会削弱彼此动能，让结构问题永远无法翻转。”因此在这一点上，华航空服人员的罢工，在台湾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它改变了过往罢工者的刻板印象，其他劳动、罢工条件更差的劳工团体可以获得更好的借鉴，愿意相信自己的处境是可以透过自己去争取的。事实证明，劳工合理的权益，的确是靠自己争取来的。

不过更加需要看到的是，其实更多的劳动者，尤其是以工会组织罢工的形式抗争，并不如眼见得那么容易。在华航罢工的当天，台湾另一群航空服务业从业人员，只能在一旁看着他们争取工作权益，因为他们连工会都没有。比如长荣航空就是没有工会，而飞行员参加工会就会被辞退。

六十几年来，岛内的合法罢工屈指可数，仅有企业工会才能代表企业内劳工，与雇主谈判协商。要在企业内组工会，除非先找到30位“烈士”才能成立，再加上资方的威胁利诱，甚少有劳工为了个人的职业生涯发展，赌上如此大的风险成本。台湾习以为常，长期奉行的“单一企业内工会”运作模式，其实在过去的几十年并没有发挥作用。也有台湾媒体的资深人士表示，资方不愿意有工会，甚至会有打压工会成员的意图，比如就有工会主要成员会在每年的评定表上被打乙等，如此种种都是强势的资方试图削弱工会的职能。

对此，台湾在制度上已经尽力在弥补。2011年台湾新修正的“劳动三法”，让工会组织出现新的突破口，根据“团体协约法”第六条的规定，只要某企业受雇的劳工有超过一半加入企业外的产、职业工会，该工会就取得集体协商的代表权，一旦属于加薪与否丶劳动条件等“调整事项”的协商不成，工会就能发动罢工程序。这次的华航空姐所参加的，就是桃园市空服员职业工会，而不是企业性质的工会。

罢工当天，时值华航高层易位，因此走上街头的空服人员坚持了20多个小时后，新上任的华航高层同意了她们的七项诉求，罢工宣告胜利。在这一刻，参加罢工的空服人员都笑了。

其实在这次罢工胜利后，华航地勤人员依样画葫芦，他们所在的华航企业工会也提出8项诉求，要求福利待遇看齐空服人员。曾经“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人，可以站出来抗争。无论怎样，这是一个进步的开始。

在岛内社群网站上有一篇文章非常红，其中有一句话让我非常印象深刻：“一片没有家庭幸福的土地上，是不会有温暖的员工，也不会有赚钱的企业的。” 华航罢工发言人黄慧甄也是一名空姐，只有在一个时刻笑容满面，就是当她说出“我的女儿，现在一岁两个月”的时候……这个笑容我一直觉得印象深刻。

在相信小确幸的台湾，这场罢工抗争，改写的是劳动者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