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疑偷烧秸秆遭拘禁 河南上蔡一农民精神异常

在过去的几周，河南上蔡县齐海乡杨岗村人张登峰一直处于左右为难之中。

两个半月前的6月12日，他的父亲张保玉在自家农田里浇地，却被齐海乡防火执法大队强行抓进乡政府综治办，非法拘禁12小时又交了罚款才被放出。张保玉因此精神失常，至今仍需每天服用安定类药物稳定情绪。

张登峰希望当地政府就误抓事件给予公开道歉并赔偿，但迟迟未得到明确的回应。7月27日，他向上蔡县检察院提交了控告材料，次日又向齐海乡政府提出书面赔偿要求。

“打官司要花太多精力，我们耗不起，但如果乡里不解决，只有去做司法鉴定、走法律途径。”张登峰说，他虽然做着打官司的准备，但更希望与乡政府协商解决。

齐海乡纪委副书记张新武签字承认张保玉未放火

禁烧令引发的误抓事件

6月12日发生的事件，对55岁的张保玉来说是场无妄之灾。

据其邻居张海洲回忆，前一天晚上，齐海乡杨岗村七组沟内发生了一起秸秆焚烧事件。火点在沟里，该沟已被本村第七组村民开荒种田。火情发生后，齐海乡政府派人灭了火，但现场没有发现点火人。

齐海乡杨岗村与华陂镇刘连张村的一些村民表示，乡政府人员赶到事发点找不到点火人的情况并不少见，“田那么多不可能天天盯着，很多时候还是靠大家自觉或发现了点火情况举报。”刘连张村一位张姓村民说。

张保玉是杨岗村第11组村民，并非着火点荒沟的开荒人。而从地理位置看，张家的承包地与荒沟还隔着一条路。

但次日上午10点左右，正在自家田里浇地的张保玉，便迎来了齐海乡政府的两个防火执法队。两大队共计20多人，在乡长叶胜利和乡党委副书记张金峰带领下，以违规燃烧秸秆为由欲带走张保玉。不知情的张保玉拒绝上车，却被强行拉上车。

当天中午12点左右，张保玉之妻冀娜接完孙子回家不见丈夫人影，询问邻居后得知此事，遂骑上电动三轮车前往乡政府。与乡政府人员理论的过程中，尽管冀娜再三声明焚烧秸秆一事与丈夫无关，但乡政府不肯放人，乡党委副书记张金峰还扣下了她的电动三轮车。

晚上10点，张海洲和另一村民受冀娜之托到乡政府打听张保玉的情况。当晚在缴纳700元“罚金”后，张保玉才被同意释放，被扣押的电动三轮车也得以归还，至此张保玉已被关押12小时。

张海洲告诉看看新闻Knews记者，700元交给了乡纪委书记袁东洪。“当时就袁书记和一个片长在，我们说抓错人了。他们叫我们什么事都不要管，把罚款交了，要交1000元。”因为张海洲等人只带了700元，最终袁东洪收下这笔钱。缴纳罚款后，他们也没有拿到收据，而是直接被告知“可以带人走了”。

张保玉事件发生的6月，河南省正处在全面禁烧秸秆阶段。1999年，环保总局、农业部等6部局发布《秸秆禁烧和综合利用管理办法》，此后多地政府严格执行禁烧令，基层干部因禁烧不力被问责甚至被免职者不乏其人，但秸秆焚烧仍未被彻底杜绝。

作为产粮大省，河南省政府向来对焚烧秸秆严防死守，甚至为此在夏收季节成立查处违规燃烧秸秆的临时部门——防火执法队。上蔡县人民政府的官方网站显示，5月至7月的“乡镇动态”栏目里充斥着各个乡镇的禁烧举措，有关禁烧令的报道约占总数的三分之一。

对当地政府来说，禁烧令执行得是否彻底，攸关地方财政与政绩。河南省政府去年曾因秸秆禁烧不力被罚款2.34亿元，今年沿袭了去年实施的“史上最严”防控令——发现一个起火点，省财政扣减相关县财力50万元。但今年5月，汝南县仍被环保部监测到两个着火点，除了罚款100万元，县政府领导还被“约谈”并在大会上检讨。秸秆焚烧一贯被视作雾霾的主要成因，尽管至今尚无可靠的证据。

作为焚烧秸秆的一线防控者，包括上蔡县齐海乡在内的河南省各乡镇，无疑是这一自上而下、层层签署责任状后形成的沉重问责压力的直接承受者。

不了了之的道歉与赔偿

张保玉回家后，冀娜迅速注意到丈夫情绪激动、神情恍惚，检查后还发现其背部右下方有一处长约15厘米的踹痕。张登峰从父亲的话中推断出，因为当时拒绝上车，带队的张金峰对其“跺了一脚”。

张保玉身上长约15厘米的踹痕

更令张登峰愤怒的是，非法拘禁期间父亲还遭受了严重威胁。接下来的几天，张保玉的行为出现明显异常，不仅频频酗烟、失眠，还不时念叨着“胳膊腿给你打断”、“人我给你打死了，乡政府给你赔钱”、“不拿钱不承认不放你走”等令人胆颤心惊的话。

6月20日，张保玉情况加剧，赤脚跑到马路上发泄情绪。冀娜随即将丈夫送至上蔡县人民医院，被诊断为急性应激反应（又称急性应激障碍），遂将其隔离在医院内接受药物治疗，后来又辗转郑州、北京求诊。

郑州市精神卫生中心诊断张保玉的病情为“应激障碍”

急性应激反应通常数天或一周便可缓解，最长不超过1个月。但张登峰说，事发距今2个多月，张保玉的精神情况依旧没有完全好转。

为父亲的遭遇抱屈，张登峰曾先后3次到乡政府讨要说法。第一次是父亲入院次日，负责接待的齐海乡党委书记赵建军虽觉此事的责任不便下定论，但承诺担保治疗费。赵建军还专门手写了一张纸条给县医院精神病科，道明可用张保玉的新农合报销。

不过，赵建军的口头承诺并未兑现。与此同时，7月中旬齐海乡与杨岗村干部登门承认错抓张保玉，并与张保玉的家人以及张海洲共同协商罚金事宜。张海洲告诉看看新闻Knews记者，由于着火点在七组地块，乡干部提议由七组4户村民共同承担700元，但被七组村民拒绝，罚金一事从此没了下文。

七月中旬的协调因此失败。乡政府对赔偿问题的处理随之停滞，也从不主动联系张家商谈后续事宜。等候无果的情况下，7月28日，张登峰第三次前往乡政府交涉，书面要求乡政府公开赔礼道歉、退回700元罚款，并赔偿医疗费、误工费与精神补偿等共10万元。

但这历时一个多小时的最后一次协商亦不了了之。张登峰说，乡政府只愿意赔偿3万元，双方未就赔偿问题达成一致。此后乡政府态度发生微妙的变化，却是出乎张登峰的意料。“他们否认那时间（七月那次）去过我家里道歉，只说书记去慰问。”

乡政府的暧昧态度，从看看新闻Knews记者的联络采访过程亦可见一斑。看看新闻Knews记者尝试拨打党委书记赵建军留给张家的手机号码，接听者声称打错电话；另一事件当事人——亲笔写下张保玉未放火情况属实说明的乡纪委副书记张新武，声称此事不归他管；齐海乡政府办公室党政办一位姓冯的主任则表示不知情，“甚至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张登峰交给齐海乡政府的材料上有他的联络电话，但迄今无人与他联络，就公开道歉与赔偿细则给予张家答复。

（编辑：孙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