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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 | 丢下渐冻症妻子和幼女,这个丈夫被起诉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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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新闻Knews记者 卢梅 李响

2020-01-06 22:47

清晨五点的北京,天还没有亮。

 

通州区的一间屋子,准时地亮起了灯,屋内传来各种生活中熟悉的声音,伴随着陌生的呼吸声。那是一听就能辨别出,不同于常人的,格外沉重的呼吸声,一夜未断。

 

在这个屋子里,一切都井然有序地发生着。

 

5:00  白春梅起床,收起支在沙发边上的简易床铺。已经超过60岁的白春梅,将折叠床利落地折叠好,然后塞进角落里。

 

白春梅给女儿魏榕喝枇杷水润嗓


5:05  白春梅从保温瓶里倒出热水,放上两勺枇杷膏,搅拌均匀,插上吸管,端到女儿魏榕的枕边,让她喝下。

 

5:10  白春梅一只手把女儿掰到侧身,然后给她拍背。

 

女儿魏榕的每一天,都被母亲精确到了5 分钟。魏榕患上的是一种名为肌萎缩侧索硬化的疾病,俗称渐冻症。

 

下一个5分钟,是最关键的脱机训练。

 

魏榕进行脱机训练

 

母亲白春梅拔掉连接魏榕和呼吸机的管子,帮助她做脱机训练。白春梅的眼睛,盯着魏榕的脸,一秒钟都不敢大意。

 

训练开始不久,魏榕就闭上了眼,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眉头锁得更紧了,然后闭着的嘴唇微微张开,母亲白春梅熟练地开启呼吸机,接上管子。

 

59秒,魏榕能够自主呼吸的时间越来越短了,上个月这个数字还是2分钟。

 

“离不开。这不又快一个月了,我还没有下过楼呢。”母亲白春梅成了魏榕24小时的监护,即便到了晚上,她也不能够全然松懈。

 

夜晚,母亲白春梅的简易床就支在魏榕的沙发床边。为了能够睡得好一些,魏榕在晚上必须打上气囊,这就意味着魏榕无法说话,每一次魏榕有需要的时候,就用舌头抵住上颚,发出轻微的两声声响,白春梅就立刻起身,帮她吸痰、翻身或者是挠痒痒。

 

“不管睡得多深,我都能听见。我就不知道哪来的这种反应。”魏榕的母亲说,她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

 

父亲把魏榕抱上轮椅,想要推着她去窗边晒晒太阳

 

随着病情的加重,魏榕离不开的东西越来越多。持续工作的2台呼吸机、每天至少启动8次的吸痰器,24小时连轴转的母亲父亲,还有精神的寄托,女儿淼淼 。

 

魏榕唯一不需要的,是自2017年9月3日离开后,便再也没有回过家的丈夫。

 

“我觉得这段婚姻,不仅毁了她(魏榕)的身心健康,等于毁了两代人。爸爸不负责任,孩子长大以后会怎么想?”比起母亲白春梅对丈夫赵新成的控诉,魏榕更多时候选择避而不谈,因为对于这段婚姻,对于这个人,魏榕已经心寒。

 

一个最平常的结婚故事

 

魏榕和丈夫赵新成的故事,要从魏榕来到北京的2003年开始说起。那年,心气儿有点儿高的魏榕,通过专升本的考试,离开了她从小生活的华北县城,来到首都北京。2005年,魏榕大学毕业,干着一份月薪1260元的工作,和同学合租在北五环的一间小卧室里。

 

2010年,魏榕的工资已经突破万元,但28岁的她,更期待在漂泊无依的北京能有一个自己的家。

 

就在那一年,她经人介绍,认识了当时在北京开印刷作坊的赵新成。17岁就来北京打拼的赵新成,那时已在北京买了房。恋爱期间,赵新成对魏榕很上心,经常接送她上下班,他们的关系进展得很顺利。2012年魏榕和赵新成结婚,2013年女儿淼淼出生。

 

虽然丈夫赵新成远不如婚前体贴,但三口之家带来的幸福,还是让魏榕对未来充满了期待。直到2015年,她开始频繁地摔倒。

 

一段漫长的发病过程

 

刚开始发病的时候,魏榕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时候收拾着屋子,腿一软,就跪下了。

 

那段时间,魏榕看了北京的各大医院,最终也没有确诊。然而,魏榕的情况越来越糟,没过多久,她就已经无法独立出行,却依然坚持上班。

 

“她都不敢喝水,怕上厕所要麻烦同事。”那时做着会计工作的魏榕,上下班都靠搭同事的便车,每次出门都需要母亲把她送上车,回家的时候母亲则会带着女儿淼淼在门口等她。恋爱时殷勤接送的丈夫,在婚后却再也没有主动接送过魏榕。

 

然而,魏榕的病情还在恶化。

 

有一次下班回家,母亲白春梅和女儿淼淼扶着魏榕进了电梯,魏榕一下子摔倒,怎么也无法再站起来。女儿淼淼见到这样的情况,大哭。母亲白春梅把魏榕拖到电梯口拦住电梯门,然后进屋,搬了一小一大两条凳子。母亲先把魏榕搬到较矮的小凳子,然后再挪到较高的大凳子,一步一步,就这样,把她从电梯挪进了家。

 

“我现在都想不起来,我是怎么把她给弄进屋的。”说到这,母亲白春梅立刻湿了眼眶。

 

从那次摔倒以后,魏榕便只能坐在轮椅上了。也是在2016年,丈夫赵新成因为心梗做了心脏搭桥手术,手术后两个人的关系变得“微妙”。赵新成由魏榕婆婆照顾,住在主卧;魏榕和孩子则由魏榕自己的父母照顾,住在次卧,两家人各自为营,还经常争吵、摔东西。

 

两家人不仅各自开灶,魏榕的婆婆还会将用完的锅碗瓢盆都收到主卧里,甚至有一次淼淼馋奶奶做的虾,过去闻了闻,都被奶奶呵斥:“回去吃你自己家的饭。”

 

“他们不给孩子交书本费,幼儿园500元的书本费,问他们要钱,他们让我们滚。”魏榕的母亲说,赵新成一家不但对魏榕不管不顾,甚至对女儿淼淼也是不闻不问。

 

这样的情况维持了几个月,在那段时间里,赵新成和魏榕的沟通,也都是通过微信完成的,每一次魏榕想要跟赵新成商量着解决什么事情,赵新成的态度都极度冷漠。

 

但即便如此,这一年春节,魏榕还是给丈夫发了一段微信,她说:我最爱的人呀,一年马上就要过去了,我们的霉运也都会过去的,新的一年会越来越好。

 

然而魏榕没有等来丈夫的任何回复。病情,也变得愈发严重。

 

“当时她住院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是懵的,我什么也不知道,脑子一片空白,就是拿了一大堆单子在那签字。”那是魏榕的母亲白春梅第一次听到渐冻症这个词,她只记得了医生跟她解释,这个病严重以后会呼吸衰竭。

 

看看新闻Knews记者:“你当时候心里什么想法?”


“当时没有想法,只有救她,孩子那么小,爸爸不管不能没有妈,我就这么一个意念,我就想救活她。”母亲白春梅到现在也依然是这个想法,女儿魏榕能够坚持几年,她就能够这样不停歇地伺候女儿几年。

 

相比于2013年白春梅抱着刚出生的外孙女淼淼时候的照片,她长出了许多的白头发,生活的艰辛清晰地写在她的脸上。

 

冷血丈夫起诉离婚


2017年3月,魏榕被确诊为渐冻症。

 

然而,和确诊书一起撕碎魏榕生活的,还有法院的一通电话,她被告知丈夫以“情感破裂”为由起诉离婚。开庭的那天,魏榕坐着轮椅,父亲推了她2公里出庭,在庭上魏榕就表达了不愿离婚的想法。

 

虽然最终保住了婚姻,但丈夫还是在半年之后消失了。

 

消失时,丈夫赵新成带走了房本、车本,买车和印刷厂买机器的手续单,甚至还有日常生活必须的水卡、电卡和煤气卡。然后锁上了主卧的门,留下了一段告知的话,便离开了。

 

丈夫赵新成离开前在门上留了一张字条

 

丈夫赵新成甚至施压物业,不许卖水给魏榕一家。对于这段婚姻感到失望的魏榕,终于忍无可忍,决定主动提出离婚。


渐冻人离婚案,艰难的起诉之路


那天下午,刘辉律师到魏榕家看她,并把当时二审的情况告知了魏榕,劝慰她耐心等待。

 

律师刘辉探望魏榕

 

刘辉是微博上知名的法律博主,拥有超过百万的粉丝,她说自己不轻易提供法律援助,但魏榕的留言让她印象深刻。

 

“在微博上跟我发私信联系,她说刘律师我有一个案子,希望你能帮忙。然后跟我说她想离婚。我问了她大概的情况,给我感觉她很理性,很知性,然后说她稍微困难一些,能不能经济上适当地照顾。但是并没有说,不给费用,一直说适当地照顾,让我对她有一个好感。”刘辉在微博上遇见过太多一上来就想要法律援助的人,魏榕的自强和善解人意,让她十分感动。

 

不过刘辉也是后来才知道,当时魏榕是在轮椅上,在一只手已经完全失去知觉的情况下,打下那段让她肃然起敬的文字的。而在那段时间里,魏榕还在积极地微信卖货,缓解着经济上的困难。

 

最终,刘辉决定为魏榕提供免费的法律援助,春节期间她就帮魏榕写好了诉状书,并告知魏榕想要代理的时候可以随时联系,但之后的几个月,魏榕却再也没有提起离婚的事。

 

对于离婚,魏榕还是纠结了,直到她真正站在了生死的边缘。2018年6月27日,魏榕被紧急抢救,医院还下达了病危通知书。

 

“病重的时候,我们也给他(魏榕的丈夫赵新成)发短信、微信,联系不上。”母亲白春梅当时就慌了,她想着万一女儿魏榕没了,孩子淼淼该怎么办呢?幸好,魏榕最终被抢救了回来。

 

这一次病危,魏榕在医院足足待了3个月,喉咙被切开,永远地戴上了呼吸机,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魏榕还是叮嘱母亲,坚持不将女儿送到丈夫身边,她怕孩子受委屈。但其实,根本不存在这个选项,因为丈夫赵新成的电话从来都没有被打通过。出院之后,魏榕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起诉离婚。

 

魏榕病重的那段时间,有朋友前来探望,律师刘辉也在微信上看到消息后,来了医院,还组织了捐款,甚至有一些陌生人都施以援手。而丈夫赵新成却人间蒸发了一样,全然不顾,这一次魏榕真的寒了心。

 

除此之外,魏榕也有更迫切和切实的考量:女儿淼淼的上学问题。淼淼已经到了法定上小学的年龄,但想要入学,作为父亲的赵新成就必须出面提供住房、户口等相关凭证。魏榕就此沟通多次,赵新成仍然不予理睬。想要女儿上得了学,魏榕只能离婚。

 

再者,好强的魏榕也不希望让男方认为,是因为她自己有病,想要拖累对方。考虑到这些因素,当魏榕再次找到刘辉,想要上诉离婚的时候,她的态度是坚决的。

 

2019年2月18日,魏榕上诉的离婚案第一次庭审,此时的魏榕已经无法出席庭审,只能由刘辉作为代理律师出庭,父亲旁听。然而,形势并没有她们预想的那么顺利,考虑到抚养费等问题,这一次男方不同意离婚。

 

“胡搅蛮缠呗。”魏榕的父亲在旁听席听着女婿赵新成对于法官问题的回答,感到可笑又愤怒。

 

魏榕的父亲告诉记者,庭上法官询问赵新成结婚之后,和魏榕在经济上是如何分配的,赵新成回答是AA制,但在后来又抱怨说自己每天都在辛苦赚钱养家。这前后矛盾的说法,受到了法官的质疑。

 

再者,当赵新成被询问借魏榕母亲6万元买车的事情的时候,他表示自己想不起来了。

 

这一次上诉离婚,刘辉律师希望能够帮魏榕争取到孩子的抚养权,住房的使用权,还有魏榕一部分的医疗费用。因为魏榕一家,早已入不敷出。

 

“7000块钱一个月,还不算她吃的营养。” 为了节省开支,母亲白春梅都自己在家帮魏榕换气管,还尽可能地延长更换时间。

 

但即便如此,每个月至少7000元的治疗费用,也已经掏空了魏榕和父母的存款。消失的丈夫,渐冻的生活,魏榕一度觉得被逼到了绝境。魏榕早已不再奢望丈夫能够回心转意,只是寄希望于《婚姻法》,能够让男方履行扶助的义务,并支付孩子的抚养费。

 

我想陪你长大


这一天,幼儿园送来了女儿淼淼的毕业相册。魏榕看着一张张相片,由衷地说:“真好。”

 

魏榕还指着一张淼淼和同班小男孩的合照,开着玩笑:“这张照片拍出了金童玉女的感觉,两个人两小无猜。”

 

相册里的淼淼是快乐的,她骑着小木马,穿着好看的裙子,笑得那样欢,幼儿园老师曹列娟说,这张照片甚至被摄影师评为最爱。但其实,淼淼会这样笑的时候并不多,她是个害羞还有点敏感的孩子。

 

“我记得有一次中班的时候,我们做的活动是父亲节,就是画一幅自己的爸爸,淼淼就画了一个戴眼镜的人,我说淼淼你爸爸回来了呀,她说没有,这是我画的姥爷。”

 

曹列娟从3年前,便是淼淼幼儿园的班主任,她任教3年,从来没有见过淼淼的父亲。曹列娟记得,在淼淼更小一点的时候,提起父亲节礼物这个话题的时候,淼淼还会问她,爸爸不在家怎么办?我没办法把礼物给爸爸怎么办?但慢慢的,淼淼便不再问这个问题了,一切和父亲相关的活动,她都会自动替换成“姥爷”。曹列娟说,她感觉淼淼好像已经从心底把爸爸的这个角色去除了。

 

“这是今天中午吃饭的视频,老师发过来的。” 午饭后,母亲白春梅把淼淼在学校里的视频拿给魏榕看。

 

然后姥爷便起身去接淼淼,他们分工明确。

 

姥爷接淼淼放学

 

“姥爷我刚才没看见你呢。我以为你没来接我。”


“忘了我给,我给忘了接你了。”


淼淼扑在姥爷的怀里,撒着娇,姥爷也顺水推舟逗她玩。

 

虽然离婚还没有办下来,但幸好通过朋友的帮忙,淼淼终于暂时能够上小学了,魏榕想着要尽快把婚离了,让女儿的学上得更安稳些。

 

“妈妈。”淼淼一进门就飞奔向魏榕,然后开始背诵她拿手的《三字经》。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如今,女儿淼淼就是魏榕世界的全部。但魏榕无法抱女儿,她只能躺在床上,母亲白春梅在一旁给她吸痰。

 

其实魏榕多么希望,能够像正常的母亲一样,教孩子背诗词,给她讲故事,陪她做游戏。但现在,魏榕只敢奢望能够陪淼淼久一点,再久一点。

 

魏榕的母亲说,魏榕是为了孩子活着,而她也是为了她的孩子活着。

 

因为魏榕生病的缘故,女儿淼淼很少出去玩,对于正处在对外界事物充满好奇的年纪,淼淼偶尔也会问姥姥:什么时候可以出去旅游?什么时候可以去上海的迪士尼看城堡?

 

姥姥都会回答她说:“等妈妈病好了,姥姥就补给你这些时间。”

 

如果生活困苦 你还能微笑面对吗?

 

这个故事充满悲伤和泪水,但奇怪的是,魏榕却并不如此。因为呼吸机的拉扯,她始终眉头紧锁。开始我误以为是她在忧愁,后来发现,魏榕是一个即便在这样的境况下,还有余力幽默的人。

 

有朋友来看魏榕,他们有说有笑

 

魏榕会看着朋友的破洞牛仔裤说:你的裤子是坏了吗?


也会在面对镜头的时候,跟记者撒娇:我也紧张,我没上过电视。


还会在和看看新闻Knews记者抢单点外卖的时候,机智地说:我来,不告诉你们周围有什么好吃的。

 

还有,那些时髦的俏皮话,好玩的新式词,魏榕都懂,她总是冷不丁地就给你来上一句,让你有些出戏,然后意识到,苦难的生活原来不仅仅只有泪水。

 

故事临了,我总想起结婚的那段誓词: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富有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无论青春还是年老,我们都风雨同舟,患难与共,同甘共苦,成为终生的伴侣。

 

其实很多人劝过魏榕,干嘛要离婚呢,不离也许能够跟男方耗上一辈子,就这样住在这个房子里,理直气壮,但魏榕却很坚决,她要离婚,要和这个不爱她的男人,摆脱夫妻的名义。

 

节目播出前,刘辉律师告诉我们,离婚案宣判了:魏榕把婚离了,拿到了淼淼的抚养权,而且能够在这间男方的婚前住所里住到淼淼成年。男方还要支付抚养费,和5万元的医疗费。但男方马上对此提出了上诉,至今,魏榕和孩子没有收到过来自男方的一分钱。(魏榕、赵新成均为化名)


(看看新闻Knews记者:卢梅 李响 实习编辑:陆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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