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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矿上的“悬空村”·矿区之殇(二)

时讯

看看新闻Knews记者 卢梅 赖瑗 李维潇

2016-11-10 16:38

深秋的午后,山西广袤的土地十分寂静,除了锄地的声音,铿锵有力。顶着烈日,60岁的王雷(化名)在自己的田地上耕作,十分卖力。可即便如此,想要在这片土地上获得丰收,已经成了奢望。


庄稼地上的道道裂缝


山西柳林县山头村,数不清的裂缝肆意在他赖以生存的土地上蔓延,裂缝附近的庄稼扎不住根,大面积死亡。由于地块破碎,耕牛和拖拉机也都无法使用。王雷说虽然他起早贪黑,但是去年的收成仍然仅够解决温饱。

耕地上的道道伤口究竟是怎么回事?

“采煤导致地面沉陷,所以出现了裂缝,但这无法避免。”柳林县发改局局长成徐平在采访中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其实早在四年前,王雷也曾是煤矿厂的一名矿工。

有一天,我挖塌了自己的家

二十年前,对于山西省柳林县的居民们来说,去矿上打工一定是比种地更有前途的选择。那时的王雷也不例外:“矿洞里的空气不好,不喜欢那个环境,但是挣钱多,一个月几十,几百,一直在不停涨。”和工资一起疯涨的,还有逐年加大的采煤量,和不断扩大的采煤面积。

2012年的一个早晨,王雷锁好家门,像往常一样朝矿上走去。离开工还有一段时间,王雷和几个同村的矿友坐在一起聊天。“每天在矿下不见天日,这几年都挖到哪儿了?”不知怎的,王雷脑中突然冒出这样一个问题。好奇心上来,他估摸着巷道在地底下的走向和大概的距离,对应着地面上的位置。

王雷突然紧张起来,他确认了好几遍,发现采煤的地点,竟然离自家所在的山头村越来越近。

“这村子底下要是都给挖空了,会不会有危险?”王雷没怎么读过书,也不知道危险会有多大,只是本能地感到不安。

为了这件事情,他专门跑去向矿上的领导反映,一连去了好几次,但每次都是被草草打发了回来。就在那一年,王雷被赶出了煤矿厂。

王雷很沮丧,没能阻止采矿向村子逼近,竟然连饭碗也丢了。年纪大了,已经无力外出打工,王雷只好选择回家安心种地,只是这土地,早已不再是当年的模样。


山西省柳林县山头村


村民们都说,其实山头村理论上应该是安全的,因为村庄底下有保安煤柱。所谓保安煤柱,是指为了保护地表地貌、地面建筑、构筑物和主要井巷,分隔矿田、井田、含水层、火区及破碎带等而留下不采,或暂时不采的部分矿体。法律中明确规定,保安煤柱的位置禁止开采。

可是现实情况是,山头村采煤沉陷严重。不仅仅是耕地,就连村民自住的房屋都有了裂缝。

“悬空村”的噩梦

山西在采煤业最兴盛的时候,曾拥有将近1万个煤矿。而像山头村一样的情形,如今在整个山西随处可见。

村民家中的大裂缝


房屋墙体上的裂缝


大大小小的裂缝,有的甚至达到两人宽,深度超过一米。


村民张志明的家中


“沉陷最严重的一次,连续两个月睡觉的时候屋顶上掉灰,掉到脸上。”张志明说他已经不止一次,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地面在下沉。如今橫在窑洞顶的超长裂缝,和地面明显的倾斜,都在控诉着采空区沉陷对房屋造成的巨大破坏。

“前面的房子,‘轰’一声,就掉下去了。”

“种田的时候,沉陷了,我就看着他突然掉到缝里,只露出一个头。”这些令人后怕的场景,像噩梦一般困扰着村民。

山西省素有“煤海”之称,煤炭产量占全国的四分之一。根据山西省2012年发布的数据:30多年来,山西省因煤炭开采形成采空区5000多平方公里,数百个村庄成为”悬空村“,面临着地面塌陷和滑坡等风险。

庄上镇党委书记杨湖平告诉记者,在过去,对于采煤沉陷区虽然也坚持“谁破坏,谁治理“的原则,但是因为缺乏监管和后续跟进,往往到了“治理”这一环,就难以推进。

其实要做到“生态开采”并不是没有可能。“煤矿采完后可以进行回填,把煤矸石、钢渣填埋到采空的区域。这样的方式能够防止坍塌。” 复旦大学环境科学与工程系教授戴星翼给出了解决方案,不过他也坦言,这样做成本巨大,考虑利益最大化的煤矿企业,极少会真正采纳。

“其实比起方法,更重要的是管理机制。企业盈利中就应该有一笔钱,作为生态修复资金。”这不仅是对企业的要求,更是希望政府能够在监督上,时刻保持头脑清醒,而不是仅仅看到眼前的税收和经济利益。

一年断几条腿,移民搬迁矛盾重重

安全已经不能保证,移民安置成了解决“悬空村”的主要出路。只是这条出路,却并不那么好走。
是否进行搬迁?如何进行补偿?很多方案竟然都是“打出来”的。

“以前一年要断上几条腿,打群架。村民们想要集体搬迁,和煤矿企业谈不拢。”庄上镇党委书记杨湖平说,山头村的矛盾由来已久,企业和村民僵持不下。

2015年,山西省出台采煤沉降区治理项目整体规划,针对2014年之前形成的采煤沉陷区进行治理,山头村也被纳入其中。根据规定,项目由国家、省、市、县四级分别拨款40%,10%,5%,5%,剩下的40%由企业和村民协商出资,一般情况下为企业占30%,村民出10%。这样算下来,山头村的村民要住上新房,要再自掏腰包3.5万元。

“肯定是公平的,不能再低了,不然大家都负担不了。”杨湖平解释说,企业、政府都有难处。

但是,搬迁不但没有补偿款,还需要自己出钱,很多村民依然不能理解。

造在山头村内的移民新村


记者到访时,山头新村正在紧张的建设中。杨湖平说,预计今年年底村民们就能搬入新家。原本记者以为,安置点会在一个远离塌陷区的地方,但是没想到,新的移民村就建在原山头村中央一块不大的土地上。

这里真的还安全吗?杨湖平这样解释:这是经过测算的,安全有保障。

《山头村整村搬迁补偿协议书》里还这样规定:山头新村的建设范围只能在规定的区域内,不得向外延伸,否则造成的后果,企业概不负责。

今后村民们的生活空间,恐怕没那么自由了。

山头村正在建设的新工程


房子问题如果算解决了,那么被破坏的耕地怎么办?

据了解,为了补偿村民,一整片人工改造的耕地正在大规模建设中。“要把整个山沟埋了造耕地,投入上千万的!”张马锁带记者去现场看了看,他说这个项目几乎寄托了全村人的希望,只是今年4月才修整好的耕地,前几个月又出现了巨大的裂缝。


已经出现的巨大裂缝


住上的是小洋房,失去的却是家

跟山头村相比,张家垣村的移民安置,算是走在了前面。

张家垣新村


在窑洞和泥瓦房遍布的山西,新张家垣村整齐排列的两层小洋房显得有些突兀。新张家垣村是一个移民村,现在居住的100多户村民都来自原来的老张家垣村。十几年前,因为采煤沉陷,裂缝爬满了村民们的房子。

2007年,经过政府引导的几轮谈判,村民终于和煤矿企业达成协议,双方共同出资建设移民房,进行整村移民。村民每户人家承担8万元,煤矿企业则按人头每人补助4万元。

老的张家垣村位于山顶,村民张金平带记者参观了当时张家垣村最好的房子:“他真的是把挣的钱都拿来造这个房子了,造好没有多久这个村就沉陷了,他一直舍不得走,直到前年才搬的。”

民房、学校、村委会,还有村口火红的那棵树,无不诉说着村子热闹的过往。只是,这里已经不再有人居住。像这样被整个废弃的村庄如今在山西不在少数,外界对它们有个略显夸张的叫法,叫做“鬼村”。

今年6月,山西省出台《采煤沉陷区综合治理工作方案(2016-2018)》,计划2017年底完成全省21.8万户、65.5万人的搬迁安置任务。“鬼村”,只会越来越多。

其实移民房内的条件很好,现代化的抽水马桶,彩色电视机等一应俱全。即便如此,对于那些不愿割舍故土的村民来说,他们搬进的是房子,失去的却是是家。

比起故土情感,如何解决生活来源,更是成了摆在村民面前的难题。“现在给的地太小了。”张芳(化名)见到记者就诉苦。家里两个还在念书的孩子,和因为生病无法工作的丈夫,她说,就靠新分的这一点点地,根本难以维系。如果回去种原来的地,别说走路,开车过去都要花上15分钟,有些地方更是陡峭难行。

有些人想着还不如回矿上打工。抛开这几年煤矿厂不景气不说,因为有了采煤沉陷这层纠葛,附近的煤矿厂都不太愿意招本地人。


煤矿企业


就在新张家垣村附近不远,一家煤矿厂正在开采。

村民们说,他们平日里都能听到矿上的声音,还伴有轻微的震动。“家里已经出现了一些小的裂缝,不知道和采煤有没有关系。”

“家都变成这样了,怎么可能喜欢这些煤矿。”问起对煤矿的感受,张志明的回答很直接。虽然煤矿企业曾经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民们带来了不错的致富机遇,但是面对如今遗留的伤痛,他们宁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王雷外孙的画


准备离开山头村,天已经暗下来了。王雷指着墙上的一幅画给记者看。那是他外孙的一幅画,在昏黄的灯光中特别暖心。

雷哥说,他有点想念外出生活的女儿一家,却并不愿他们常回来,怕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会让他们置于危险之中。

(编辑:刘喻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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