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 | 疯狂的口罩①：身价百万的白色“印钞机”

陈城从厦门来，他和另外两个朋友在深圳坪山租了一套房子。至少赚上两千万，是他在踏进口罩行业时，立下的小目标；

王小帆在东莞的电商公司，去年赔了将近300万，卖掉了一辆奔驰来缓解现金流。赚快钱的诱惑让他毫不犹豫地踩进了卖口罩的大染缸；

黄小伟以前的生意是酒店用品，疫情让整个酒店行业停滞，他不得不开始找新的出路，“日进斗金”、“三天回本”的口罩生意，无疑是现在最炙手可热的买卖；

做进口生意的小孙和小李，接到了美国客户两千五百万只KN95的订单，如今进口转出口，他们立刻从四川来到深圳，找口罩、找产能。

他们是中间人，是工厂，是外贸公司，也是外来者，互相交织成一张大网。全球疫情的蔓延，让口罩战役的下半场，围绕着KN95的出口展开。

巨额利润，千万大单，一夜暴富，这些关键词是最好的肾上腺素，撕扯着他们的神经。亢奋，暴利，人人都希望能从中分得一杯羹。

在一周的时间内，看看新闻Knews记者辗转了深圳、惠州、东莞、佛山、顺德，试图还原这场发生在珠三角的“黑金生意”，以及背后不同的个体。

1.糟了，我的口罩机被截胡了

4月20日，凌晨三点半，我们终于接到了电话，第一台KN95全自动口罩机快要到厂了。因为剪耳带的零件一直没调试好，这台机器比预计时间晚了3个多小时。但这并不重要，能安全从东莞的工厂把货送回来，已经让黄小伟舒了一口气。

三月中旬，他决定开始做口罩厂，跟广东几家制造企业预定了100台全自动型KN95口罩机。他觉得相比半自动化生产出的产品还要人工点焊耳带，全自动生产出的产品更标准，更统一。当然，这些关于口罩厂的知识，都是三天速成的。

彼时，口罩机的紧俏程度，可以用“一机难求”来形容。黄小伟订购时，价格已经从原本每台四十多万的价格，飙升到一台机器九十多万。口罩行情看涨，想从市场上分得一杯羹，入局的每一个人就必须得为上游产业链的涨价买单。

机器的到货过程，并不顺利。就在十天前，原本是第一批20余台口罩机的交付时间。黄小伟派去接货的工作人员在口罩机厂等货时，短暂离开了一会，再回来时，发现机器就全都没了。后来他才知道，另外一个老板以每台将近300万的价格，现金付款，当场截胡。

根据合同，厂家会支付给黄小伟一天五万元的违约金，但这对双方来说都没有太大的意义——厂家临时抬价出掉了机器，获利远高于按合同交付。“他们可以通过各种方法，让对方的合同日期变得更早。疫情期间，买家签下的大多是霸王条款。”

拿到数额有限的赔偿，可黄小伟的工厂依然没法开工。此前他已经卖掉了深圳一套房子，租下了六层车间。其中两层的装修、租金、设备、原材料、订购设备等等的开支，已经花费了大几千万，机会窗口稍纵即逝，每多等一天，都是煎熬。

在老板和销售口中，口罩设备就是“白色印钞机”，一旦开工就是24小时满负荷生产。以全自动型的口罩机为例，一台机器每天的保守产能是4万件，按照一件口罩2块钱利润计算，一个月可以净赚240万。

之后，黄小伟在不同口罩机厂订的材料，都会派几个人过去，日夜坚守，直到能顺利交货。

4月20号这一晚，四个人去东莞工厂压货，老板娘也亲自去了。因为等这批口罩机，仿佛已经等了一个世纪。不管怎样，她都要先把组装好的口罩机拉回自己的厂里。

2. 120万一台机器，你只能等

根据业内人士的透露，在新冠疫情蔓延之前，全国生产口罩机的厂家大约只有80家左右，其中60％的产能在东莞。

黄玲在东莞的这家公司工作多年。这是一家以生产超声波自动化设备为主的制造企业。根据天眼查的信息，3月14日，企业经营范围发生了变更，新增了口罩机设备、焊接机设备等类别。为了满足大量涌进的订单，这家厂在附近又盘下了一个废弃工厂，成为专门生产口罩设备的新车间。

组装调试的师傅几乎每天都加班到凌晨一两点。就在我们到工厂前的半个小时，半自动设备的车间里刚刚拉走了两台机器。

在近三个月的时间里，黄玲目睹了这些机器的身价是如何水涨船高的。最开始，她心里有一丝不安，已经这么贵了，真的不是在发国难财吗？但很快，口罩机的零件材料价也开始暴涨，需求量持续猛增，她就再也没有这种想法了。

黄玲给的报价，是120万一台机器，半自动型设备7天交货，全自动型设备35天交货。每天上午会放出5个名额，都会第一时间被秒杀。她甚至会劝买家，价格已经很高了，一定要考虑清楚再决定是否入局。即使购买，也建议选择半自动的机器，因为交期短。

对工厂来说，全自动型机器更复杂，精密，生产耗时久，故障率高。在价格相同的情况下，他们并不愿接这样的单。相反，半自动的机器只是会耗费更多人工。而在当下的口罩生意中，多一些人工成本无所谓，只要能立刻开始生产，拼的是速度。

在坪山这家口罩厂的工业园区门口，两个小时里，陆续有三四波来应聘的工人，他们大多都是冲着口罩厂招工来的。

小吴和他的两个朋友，年初被深圳一家电子零件厂裁员，后来半个多月都没找到其它工作。“现在除了口罩厂，其它工厂都不怎么招人。”在深圳打工四五年，他从没遇见过这种情况。最不缺的，就是流水线上的工人。

小吴以前没做过口罩，也从没在纺织厂里工作过，他想在这里做一两个月，缓解一下经济上的窘迫。这一天中午，他在厂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才被领进去，因为口罩厂的人太忙了。

3.“ 机器质量？不存在的。”

给厂家送货的大车司机老潘告诉我们，去年一年，他只运过一次口罩设备，但现在，他几乎每天都有运送口罩机的单子。不管是白天还是凌晨，一台机器只要组装调试好，就会被客户立刻运走。

“现在能搞到口罩机的老板，都可拽了。”

“白色印钞机”的抢手程度，可见一斑。根据他多年送货的经验，以往这种几十万级别的货物，厂家在运送前都会打好木架，包装妥当。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说实话，供不应求的东西，质量都不会太好。”老潘这样说道。

设备调试，是口罩机能够运转起来最重要的环节。技术人员，也变得抢手。

大多数口罩设备生产厂都是转产过来的企业，短时间内量产出的口罩机，在细节上就显得差强人意。一些机械厂甚至直接从淘宝上购买口罩机图纸后，就开始接单生产了。

老潘已经是第二次给深圳坪山一家新的口罩厂送货，客户要求更换两个技术人员过来，因为调试了三天，第一台全自动型的KN95口罩机，还是没能生产出合格的产品。但设备厂终归还是没换人，因为技术员都是从其它企业外调过来的临时工，他们和口罩机一样“供不应求”。

黄玲透露，一些小的口罩机厂会在出厂前，把关键零件换掉，但门外汉的老板们并不知道，这就导致了机器及时送货了，仍然要调试很久。而技术员每次上门调试，都要另外收几千到几万元不等。甚至有些工厂干脆在交货之后就跑路，先赚一波快钱再说。

大多数业内人士都表示，谁都没法预测疫情的发展，口罩行情不会久，也许两个月后，这些机器会成为一堆废铁，所以他们必须尽快开工，回本。

事实上，很多拿不到生产资质的小厂、小作坊，已经开始抛售口罩机了，他们没法应对熔喷布原材料价格的暴涨。低端口罩的产能已经饱和，囤积了大量现货，但大多数一次性平面口罩又不符合出口标准。

可是当你身处一家口罩厂，放料区的无纺布和熔喷布一圈又一圈地消耗，即使只有两条正在运行的KN95半自动生产线，也让车间隔壁的会议室，有了络绎不绝来谈订单的客户。这个装修三天就投产的车间，几米之外的场地仍在装修，电钻扬起的灰尘和口罩车间的空气混杂在一起。

在一个大热且充满鸡血的市场，似乎没人愿意真的停下来。

（看看新闻Knews记者：赖瑗 耿博阳 编辑：范燕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