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电话引发的弹劾案 总统特朗普真的无辜吗？

这张照片，在电脑上放大看，很震撼。

这是美国国会大厦里的旋转楼梯，通向众议院筹款委员会常用的听证会大厅。

未来两周，这里将成为焦点：针对总统特朗普乌克兰“通话门”事件展开的弹劾调查公开听证会，就在这里举行。

楼梯顶端，玻璃天窗透出的这片光亮，似乎因此有了一种特殊含义：它到底预示谁的未来？总统特朗普，还会他的政治对手民主党？

一

一切源于2019年7月25日上午9点的一通电话。

总统特朗普祝贺泽连斯基当选乌克兰新总统。

一个是陷入战乱正被分裂的欧洲最弱国，一个是横行全球一切以利为先的世界巨无霸。

这次通话，一开始就不是建立在平等基础上。41岁的泽连斯基，面对73岁的特朗普，话语中充满小辈对长辈的“敬畏”。更何况，这通电话，从他5月20日就任以来，已经等了两个多月。

“我得向您坦白，我很珍惜向您学习的机会。我们在竞选过程中，使用了很多您的技巧和知识……”

“我们任命了很多新人。抛弃了那些老气的政客，因为我们想组建新型政府，带来新气象。这方面您堪称我们的伟大导师。”

简单寒暄，听完两句恭维话，特朗普突然发难。

“承你美言！我想说的是，我们为乌克兰可做了不少事，花了很多精力和时间……我不是说一定要回报，但现在有些不好的事正在发生……”

很快，特朗普直奔主题。

“我想要你们帮个忙……听说你们手里有那个Crowdstrike服务器……还有件事，关于拜登儿子的消息满天飞，还说拜登阻止了检察官的调查，很多人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管你怎么安排总检察官，都是很棒的事儿。拜登四处吹嘘，说他阻止了调查。要是你们能再查查……反正他这话听起来我觉得太可怕了。”

这一刻，白宫地下室的战情指挥室里，一众幕僚和一名中情局官员，正围坐在长桌旁，通过桌上免提电话，听着两位总统对话。

美国总统和外国领导人通话，都会被记录在案。这时，就有两人拿着纸笔在记录。其中一人，名叫亚历山大·温德曼，他服务于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博尔顿，是乌克兰问题专家。

听到总统说出上面这段话，温德曼立刻觉出不妥。

通话一结束，他立刻去了约翰·埃森伯格办公室。埃森伯格是国家安全委员会的首席法律顾问。埃森伯格显然知晓此事敏感，他把这次通话的官方记录，存入一套电子储存系统。这套系统里放的，都是最高级别的机密信息。

可是，没有不透风的墙。

两个多礼拜后，8月12号，一名中情局官员匿名举报，“通话门”迅速成为媒体追逐的对象，更成为民主党议员攻击特朗普的子弹。

二

特朗普提到的Crowdstrike服务器，号称储存了2016年大选时，民主党大本营遭黑客攻击而丢失的邮件。

如果服务器在乌克兰手里，那说明干扰2016年美国大选的是乌克兰，而不是俄罗斯。这样，“特朗普是因得到俄罗斯帮助才获胜，其总统职位不具有合法性”的指责，就站不住脚了。

从特朗普竞选开始，“通俄门”一直如影随形。尽管特朗普百般否认，这指责始终阴魂不散，让这位大统领很不爽。

特朗普和泽连斯基通话前一天，特别检察官穆勒，刚刚就“通俄门”调查在国会完成听证。

把“脏”往乌克兰头上栽，特朗普算准对方只能接着，因为他手里有牌——给乌克兰3.91亿美元的军事援助，占乌克兰国防总预算的十分之一。

尽管国会批准了这笔预算，白宫却突然叫停。特朗普自然有他的算计。

有了这3.9亿美元做筹码，乌克兰连调查拜登和他儿子的事，也只能答应下来。

泽连斯基在电话中说：“我们在议会拥有绝对多数席位，新任总检察长100%是我的人，议会通过任命绝没问题，他会在9月上任。他/她会展开调查的，特别是你提到的那家公司。”

三

“那家公司”，说的是乌克兰布瑞斯玛天然气公司。

2014年，乌克兰总统亚努科维奇倒台，时任美国副总统拜登出访乌克兰。三周后，拜登儿子亨特·拜登，成为布瑞斯玛公司董事，每月领取5万美元报酬。

两年后，时任总检察长维克多·绍金，着手调查布瑞斯玛公司腐败情况，拜登儿子牵涉其中。

这时，拜登却以绍金自身就有腐败问题为由，要求乌克兰政府将其撤职。2018年拜登亲口证实了这件事：

“我跟他们说，你们别想拿到那10亿美元（美国为乌克兰政府提供的贷款担保）……我看着他们，继续说：我六个小时后离开乌克兰。如果这个总检察长还没滚蛋，这钱你们就别指望要了……后来他就被解职了。”

特朗普在和泽连斯基通话中，还特意提到了这个被炒鱿鱼的绍金。

“我听说，你们那个检察长其实很棒，却被人给废了，这太不公平了。很多人都在说这事儿，说你们是如何把这个优秀检察长给灭掉的，这事儿牵涉到不少坏家伙……”

为什么拜登以十亿美元要挟乌克兰，依旧毫发无损；特朗普“涉嫌”以3.91亿美元威胁乌克兰，就搞到要被弹劾？

因为，拜登现在是2020年美国大选民主党候选人，特朗普以军援要求乌克兰调查拜登和他儿子，属于以权谋私向海外寻求帮助干预美国大选。

至少，民主党是要以这套说辞推动对特朗普的弹劾。

问题是，特朗普真的以权谋私了吗？叫停3.91亿美元军援，和特朗普在电话中要求乌克兰调查拜登父子之间，是否有必然联系？如果真的有，是不是特朗普授意，或者他是否知情？

个中隐情，离不开一个关键人物，纽约前市长、特朗普现在的私人律师鲁迪·朱利安尼。

四

特朗普和泽连斯基的通话，持续半个小时，出现频率最高的名字，就是鲁迪·朱利安尼，一共七次。

“朱利安尼特别受人尊敬。他以前是纽约市长，干得好极了，我会让他打电话给你……鲁迪对这些事很清楚，他很能干。你最好能和他通个电话。”

朱利安尼插手乌克兰问题，甚至主导乌克兰问题，远比这通电话要早得多。

前美国驻乌克兰大使玛丽·约娃诺维奇，更成为朱利安尼兜售其乌克兰方案的牺牲品。

玛丽·约娃诺维奇，在国务院上级领导和乌克兰同僚口中，是位尽责的外交官。乌克兰2014年成立反贪局，约翰诺维奇在背后出了不少力。

反贪腐，谁都不会反对；但反谁的贪腐，大家却各有算计。

乌克兰方面有传言称，朱利安尼为了搞掉约娃诺维奇，四处散播污蔑她的话，还说她背后说乌克兰新任总统的坏话。

约娃诺维奇说，她不知道朱利安尼有没有搞过这种小动作，但认为他有足够的动机：“我不知道朱利安尼攻击我的确切动机，但媒体提到的他的两个伙伴，有足够理由相信，他们在乌克兰捞钱的野心，会因为我们在乌克兰发起的反贪腐调查而受到阻碍。”

“媒体提到的他的两个伙伴”，一个叫勒夫·帕纳斯，一个叫伊戈尔·弗鲁曼。两个因为在竞选资金方面存在违规行为，10月初被逮捕。这是后话，顺带提一句。

五月，特朗普突然下令，召回约翰诺维奇，撤换驻乌克兰大使，理由是接到各方对其工作表现不满的投诉，其中也包括朱利安尼。

特朗普在七月和泽连斯基的通话中，还不忘“点名批评”一下约翰诺维奇，也许是真讨厌她，也许是要掩盖自己的心虚。

“前美国驻乌克兰大使，那个女人，真是糟糕，她在乌克兰勾搭的那伙人一样糟糕，我说这个，就是想让你知道这点。”

泽连斯基顺水推舟，附和特朗普，说自己100%同意特朗普的说法，这个女大使的确够坏，对他态度很差，和乌克兰前总统站在一边，不愿接受他这个新总统。

特朗普回应说：“没错，她接下来有的苦头吃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

乌克兰前任总统搞掉了准备调查拜登儿子任董事的公司的腐败问题，调查搁浅；特朗普要重启调查，向现任总统施压，当然不会留下之前那帮人碍事。

约娃科维奇走人，似乎不可避免。如果她在乌克兰选出新总统后，瞄准风向立刻向特朗普表忠心，结局会不同吗？

的确有人给她出过这样的主意。

“如果你在推特上赞美特朗普，你也许能保住饭碗……你知道总统这个人。”

给约娃科维奇指出这条“明路”的人，叫戈登·桑德兰，美国驻欧盟大使。

桑德兰也是商业大亨，是多家酒店和一家银行的创始人。特朗普就职前夜的酒会活动，他捐了100万美元。特朗普宣誓就职后，他就成了美国驻欧盟大使。

乌克兰并非欧盟成员国。他这个欧盟大使，在这出“通话门”里，到底扮演什么角色？

五

5月20日，泽连斯基举行就职典礼。

美国派出的代表，只是个能源部长。原本打算出席的副总统彭斯，最后关头被特朗普换下。

白宫是要给乌克兰点颜色看看，为朱利安尼出口气。

一个月前，泽连斯基确认当选后，朱利安尼就找人带话，说要跟他见面。

一面是白宫政府对他有所图，另一边是美国议员和外交官警告他不要卷入美国政治。

泽连斯基很为难，只能拖着，不见面，也不通电话。这让特朗普和朱利安尼很不爽。

泽连斯基就职典礼三天后，美国驻欧盟大师桑德兰和美国政府乌克兰问题特使库尔特·沃克尔，回白宫向特朗普复命，夸泽连斯基是个改革家，值得美国力挺。

特朗普不买账：“他们都是腐败分子，都是恶毒的人……他们就想把我搞掉。”

特朗普说这话时，想到的是自己2016年的竞选经理保罗·马纳福特，因为被曝接受来自乌克兰的数千万美元资金存在违规行为被起诉并定罪。

面对一帮曾经的敌人，特朗普心里不太有谱。他选择信任自己的私人律师朱利安尼。

就像在电话里告诉泽连斯基那样，他也这样告诉桑德兰和沃克尔：“你们跟鲁迪谈，你们有事都跟他说。”

朱利安尼在乌克兰问题的主导权，就这样被特朗普敲定。无论是国务院外交官，还是国安团队其他成员，都被“架空”。

朱利安尼很干脆，就是要逼乌克兰调查两件事：一，拜登儿子任职的布瑞斯玛天然气公司腐败问题；二，乌克兰是否干预了2016美国大选。

这是两件很吊诡的事儿。

乌克兰调查自己是否干预了2016美国大选，如果坐实，这锅自己背；如果自证清白，却转身马上打脸，去调查牵涉到正在竞选的前副总统拜登的布瑞斯玛公司，这又犯了干涉2020美国大选的罪名。

不知是朱利安尼过分想替特朗普洗刷“通俄门”罪名，同时抹黑明年大选的竞争对手，还是这个律师利用专业知识给乌克兰下套，反正他定下的这两件事，特朗普团队大多数人，都觉得无从下手。

国家安全顾问博尔顿，警告自己的主要副手菲奥娜·希尔女士说：“朱利安尼就是颗手雷，他会把所有人都炸上天”。

六

2019年7月10日，博尔顿的预言，似乎开始应验。

这一天，美乌两国高官，在白宫西翼博尔顿办公室开会。

美方与会的有驻欧盟大使桑德兰、乌克兰问题特使沃克尔，还有博尔顿的主要副手希尔女士，以及前文提到的记录特朗普和泽连斯基通话的亚历山大·温德曼，他是博尔顿的乌克兰问题首席专家。

乌克兰方面来的，有安德烈·伊尔马克，泽连斯基的高级顾问，还有亚历山大·达尼柳克，乌克兰国家安全和国防委员会秘书长，职务和博尔顿对等。

会议进行得还算顺利，直到乌克兰方面提出他们总统最大的关切：特朗普到底什么时候邀请他访问白宫？

桑德兰脱口而出，说白宫幕僚长马尔瓦尼跟他保证过，乌克兰宣布启动调查，白宫就发邀请。

博尔顿等人这时总算明白，他们口中的“调查”，指的就是布瑞斯玛公司腐败和乌克兰干预2016美国大选两件事。

毕竟是老江湖。博尔顿马上意识到其中的“危险”，他立刻叫停会议，把副手希尔女士拉到一边，让她讲会上发生的一切，马上汇报给国家安全委员会首席法律顾问埃森伯格。

博尔顿说：“告诉埃森伯格，不管桑德兰和马尔瓦尼搞什么鬼交易，都跟我无关。”

会散人不散，离开博尔顿办公室，桑德兰等人和乌克兰人转移到白宫地下室的会议室继续开会。

博尔顿让希尔去把他的人叫回来。希尔去了之后，在一旁听了很长时间，直到亲耳听到他们说出“布瑞斯玛”这个公司名。

博尔顿还有种感觉，自己快要出局了，至少在特朗普的乌克兰“新战略”里，压根儿没有自己的角色。

这天早晨9点15分，泽连斯基高级顾问伊尔马克，回到离白宫不远的华盛顿特朗普国际酒店。他给美国乌克兰问题特使沃尔克发了短信，请他帮忙联络鲁迪·朱利安尼。他给沃克尔发了消息：“我觉得很多事的关键，都在鲁迪身上。”

七

八天后，7月18日，又发生了一场“暴雷”的会议。

这天，国安官员正通过保密线路举行视频会议，突然被一个外来声音打断。

说话的是白宫管理及预算办公室职员，受白宫幕僚长马尔瓦尼指示，来告诉与会者，白宫决定叫停给乌克兰的3.91亿美元军事援助。

威廉·泰勒听到这个消息，表示自己“惊呆了”。美国驻乌克兰大使约翰科维奇五月份被特朗普解职后，临时代办泰勒，就成了美国在乌克兰职位最高的外交官。

他也是11月13日开始的公开听证会上，首位出席接受听证的人。

撇开政治圈里的算计，乌克兰迫切需要这笔占其国防总预算十分之一的3.91亿美元军援，泰勒通过邮件、电话，当面请求等各种方式，要求政府立即放行这笔款项，但都没能奏效。

他不知道，朱利安尼和马尔瓦尼，已经用这笔款项做筹码，向乌克兰又提出了一个“过分”要求。

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差一点就要屈服。

八

这个“过分”要求，就是要乌克兰总统公开宣布，启动特朗普要求的两项“调查”：牵涉拜登的布瑞斯玛公司腐败问题和乌克兰干预2016美国大选问题。

“启动调查”一定要公开宣布！吹锣打鼓，让全世界知道！

7月25日，特朗普和泽连斯基通话后，朱利安尼、美国驻欧盟大使桑德兰、政府乌克兰问题特使沃克尔，为泽连斯基起草了一份声明。

之前一份草稿被朱利安尼打了回去：“声明里没提布瑞斯玛，没提2016大选，这有什么用？”

乌克兰也在讨价还价，要求白宫先宣布邀请泽连斯基访美日期，然后他们就发表声明。

双方就这样耗着。

特朗普手里有两张王牌：泽连斯基心心念念的访问白宫的邀请，乌克兰迫切需要的3.91亿美元军援。

8月16日，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博尔顿向总统做简报，表明态度，认为不应该扣押给乌克兰的3.91亿美元军援，而且国家安全委员会、国防部和国务院，意见一致。

特朗普不为所动，拒绝放行。

9月1日，波兰举行纪念二战爆发80周年活动。副总统彭斯代表特朗普出席。

泽连斯基在和彭斯会面时，询问这笔援助的说法。彭斯打太极，告诉他回去会和特朗普提起此事。

私下里，美国驻欧盟大使桑德兰，再次正告泽连斯基高级顾问伊尔马克：如果你们总统不公开宣布展开调查，你们就别指望拿到这笔钱。

美国财政年在9月30日结束，如果那时这笔钱还没放行，乌克兰就真拿不到了。

时间不在乌克兰这一边。

泽连斯基终于屈服，和美国有线电视网CNN约定，9月13日接受采访，公开宣布启动调查。

一切都按朱利安尼预想的方向推进。

直到8月底，匿名举报者横空出世。

九

8月28日，Politico网站率先披露“通话门”事件，国家安全委员会的监管高层同时收到举报。

一石激起千层浪。

9月初，国会众议院外交事务委员会、情报委员会、监督委员会开始着手调查。

面对媒体和国会压力，特朗普终于对军援松口。3.91亿美元，在9月11日被放行。

众议院的调查越逼越紧，多名相关人员收到要求其出席闭门听证的传票，包括国务卿蓬佩奥和副总统彭斯等人。

9月24日，众议院议长佩洛西，宣布对特朗普发起弹劾调查，指认其滥用总统权力施压他国，寻求对方协助打压总统竞选对手。

9月25日，白宫公布特朗普与泽连斯基通话笔录（没有录音，根据现场记录复原整理），非但没能平息质疑，反而火上浇油。

10月31日，众议院表决通过弹劾总统调查程序决议，随后公开了一些早前闭门作证者的证词。

11月6日，众议院情报委员会主席希夫宣布，从13号开始，举行弹劾调查的公开听证会。

十

刚躲过“通俄门”，又掉进“通话门”，而且只用几个月，就快进到启动弹劾调查的地步。

特朗普当然否认，指责民主党出于选举的政治目的，对他展开“猎巫”行动。

回看整个事件，孰是孰非，大家各有说辞。

看到的，看不到的，应该看到的，不应该看到的，一点点都被牵扯出来。

如果没有那个匿名举报者，或许就不会有今天这一切。

政治中的有些东西，原本就见不得光。非要摆到太阳下晒，必定晒出很多异味。

交易、打压、利诱、威胁、钱、权、色、名……

看到这些丑态，无需大惊小怪；这些东西一直都在，无处不在，只是以前没被公开而已。

谁是英雄？谁是狗熊？

朱利安尼说：“告密者成为英雄，我却不是，这绝没道理。英雄一定是我！这些白痴……等这一切结束，最终成为英雄的，一定是我！”

恩，瞧你那气急败坏的样子。

一场弹劾，谁将笑到最后，谁将提前谢幕？

———— / 交叉点课堂 / ————

小编不是美编，只会用PPT，做个简易版弹劾流程图，大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