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

申诉者③:陈满,23年,服刑时间最长的蒙冤者

时讯

看看新闻Knews 记者 卢梅 金翔

2017-01-25 17:45

【视频】申诉者(三)|陈满之母:每月18号寄信寓意“要放”


1992年年末,四川绵竹的气温已经降到5度左右,俨然是冬天的姿态。而相距2000公里的海口,气温怡人,只要穿一件薄薄的单衣,便不会感到寒冷。

12月26日下午,家住绵竹的陈元成、王众一夫妇接到一个电话:他们的小儿子陈满被人杀害焚尸,地点就在海口市。听到消息,年近六十的二老几近昏厥。除了悲痛,他们的脑海一片空白,自己的儿子在海南创业,为何会突然遭此噩运?凶手又在哪里?去海南,是当时他们唯一的想法。

陈元成夫妇还没来得及出发,12月30日就又接到一通电话,事情有了戏剧性的转变:陈满活着,只是这一次他变成了焚尸案的凶手。


“传说中的物证”让陈满变为“囚徒”

上世纪90年代发生在海口市的这个大案曾经震惊全国。

1992年12月25日晚上8时许,海口市上坡下村109号出租屋内发生杀人焚尸案,警方称在死者裤袋内发现一张陈满的工作证,开始误以为死者就是陈满,随后确定被害人是钟作宽,109号的房的看守人,陈满曾是这里的租客。3天后,陈满作为犯罪嫌疑人被抓。

“至今为止我也没有想通他们为什么会怀疑我。”陈满这样告诉我们。

二十多年前,在海南创业的陈满


1992年,是陈满带着创业梦来到海口的第四年。那一年,他29岁。

“知子莫若母,我相信他。第一次见面,我更确定不是他干的。”今年84岁的王众一


声音洪亮,记忆力惊人。回忆起二十多年前,焚尸案发生后与儿子陈满的第一次见面,她依然能清楚地说出每一个细节。“陈满没有哭,我就更加确定不是他了。如果是他肯定会哭,觉得对不起我们。他没有,他很平静,只是问我们住在哪里,钱够不够用,关心我们。”

这次会面,他们只能隔着几米远说话,没有谈及案情,但彼此心照不宣。

让陈元成和王众一没想到的是:1994年11月,海口中院一审判决,判处陈满死缓。

“律师复印了案卷给我看,实在是太荒唐了。”王众一至今也没有想清楚,为什么这样一份漏洞百出的案卷能够把儿子送入高墙:“首先没有作案时间,案发时候有好几个人证明陈满一直在宁屯大厦没有出去。然后是陈满的口供,自相矛盾,很明显遭到了刑讯逼供。最离谱的是什么,一审时主要物证都没有出示,说是丢失了。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丢了呢?”漫长的申诉把王众一逼成了半个法律专家,对于陈满案的疑点她熟记于心。

陈满母亲王众一


即便如此,陈满案不但没有显示出任何翻案的可能性,甚至还朝着更为严重的方向发展。一审后,海口检察院提出了抗诉,他们认为判决过轻,应判处陈满死刑,立即执行。1999年4月,海南省高院审理后,依然维持原判。

每月一次的折磨,我们依然坚持了23年

一切似乎尘埃落定,除了陈满和家人的内心。

陈满母亲写给狱中儿子的信


“亲爱的满儿,全家想念你,全家爱你……”这是王众一写给狱中儿子每封信的开头,字迹工整而娟秀。23年,276封,深情的呼唤从未间断。

“我就像是飘落的风筝,是父母把线牢牢抓在手中,我们从来没有放弃过彼此。”

陈满说身为囚徒的日子充满了孤独感,加上被冤的悲痛,常常让他难以承受。而父母的来信是他最大的精神支持,那些充满希望的言语他念了一遍又一遍。“就算是汶川地震的时候,绵竹断水断电断通讯,父母的信还是准时送到了。”

陈满父母把每个月的18日定为寄信日,寓意“要放”。

除了信,每个月不间断送往陈满手中的还有各种书籍。“《青年文摘》、《小说月报》、英汉大辞典,那么厚一本,我都给他寄。”王众一说阅读带给人力量,她和老伴从小就培养三兄弟的阅读习惯,日子再紧买书的钱不能省。在陈家的书房里,挨着房顶的巨大书柜,满满当当。

“我给狱中的满儿写信、寄书,老伴就写申诉状。他不让我写,说我写的不能用,一定要亲自写。”在王众一眼中,丈夫陈元成是个有点轴的人。”以前在政府机关工作,看不惯的都要说,从来不阿谀奉承,太正直了。”但王众一也不得不承认,丈夫严谨、心细、坚强,确实比她更适合写申诉状。“他比我承受的要多,每次写申诉状我们都是整晚整晚失眠,写完还要病几天,他有时候严重起来,还要进医院。”

写完的申诉状,陈元成会再油印一份保存起来,手写的就通过邮局寄出去。一套流程,陈元成熟练却仍然做得仔细,申诉状寄托了他们太多的希望,却又往往只能是失望,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他们几乎没有得到过任何有效回音。

“只要有一点希望,我和他爸爸就去邮局打电话,9点之后,半价。”

为了能够帮陈满翻案,能找的律师,能帮得上忙的人,陈满父母就会打电话联系。那时候在家安装电话机要3000元,这对于本就不富裕的陈家来说更是天文数字,所以只能跑到邮局去打电话。为了节省开支,夫妻两人更是经常在九点之后才去打深夜里的半价电话。在王众一的印象中,从家通往邮局的路是泥巴路,一到下雨天就变得泥泞难走,但即便如此,她和丈夫还是会打着伞去。

“别说有一点希望,就是没有希望,他们也要去做。” 陈忆,陈满的大哥,他这样评价父母在申诉上的态度。

“法院驳回我们的申诉,让我们在回执上签字,我们签了,但是后面我写上了决不放弃。” 2001年,海南高院经复查驳回陈家的申诉,虽然失望,但并没有成为陈元成、王众一夫妇申诉的终点。

我们家有两个坐牢的,一个被冤,一个把自己锁上

“ 我父亲说,我们家有两个坐牢的,一个被冤,一个把自己锁上。说的谁,就是我。“陈抒,陈满的二哥。说起家里遭受的晴天霹雳,他难掩激动的情绪;而说起父母这23年里的不容易,他更内疚不但没有帮上忙,还成为父母的后顾之忧。“知易行难,我就是调整不好。”说到这里,他红了眼眶,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心里被扭曲了,我觉得世界都是脏的。” 从小喜欢文学的陈抒,内心有着文人的敏感和脆弱。原本他是一所中学的语文老师,能赋诗,写得一手好字,才华横溢,颇受学生爱戴。但是陈满的事情发生后,他精神上开始变得恍惚,讲课走神,上课迟到,校长不敢再重用他,只让他教课外兴趣班。

陈抒曾用梵高和提奥来形容他与陈满的关系,他告诉我们陈满是个宁愿自己吃亏也不会亏待别人的人。“去海南创业很大一部分就为了我和他大哥,我们喜欢艺术,陈满就说要赚钱做我们的提奥,让我们无后顾之忧。” 也许是感情深厚,陈抒用二十几年的自我禁锢,偏执地帮陈满无声地申诉,却没有意识到加重了父母的负担。

无法依靠的二儿子,还有不想连累的大儿子。大哥陈忆在陈满出事前就已经结婚有了孩子,为了不影响儿子的幸福,陈元成和王众一毅然决然冲在了第一线。

程世蓉,非亲非故的救命稻草

冤案平反,有时靠的巧合。但是这一次没有亡者归来,没有真凶再现,有的只是正义的齿轮扭转错位的命运。无疑,在陈满案中,程世蓉就是那个关键的齿轮。


程世蓉,她被视为陈满案平反的主推者


2004年,程世蓉回四川老家探亲,遇见不算太熟的旧同事陈元成。听说了陈满的事情之后,有一定法律知识的程世蓉答应了二老的请求,尽自己之力帮陈满翻案。“主要是被两位老人的坚持打动了。” 程世蓉没想到,因为感动,在这条路上走了11年。

“每次他们打电话来都不直接问我案情,跟我说说天气,说说家里的事情,但是我能不知道他们想问的是什么吗?我能不知道他们关心的是什么吗?”程世蓉说,正是陈满父母的电话,让她感受到了责任,推着她不断去寻找翻案的可能性。

“程嬢就是我们的救命稻草。” 程嬢,四川方言,陈满三兄弟都这么亲切地称呼程世蓉。

虽然程世蓉和陈家人并肩作战了11年,但其实这期间他们也是有过分歧的。

2013年,眼看着陈满父母的年纪一天天大上去,而又一直申诉无门,翻案无期,程世蓉听取了亲朋好友,还有众多律师的意见,出于全面的考虑,提议对陈满进行假释,好让陈满早些出来,陪伴父母,但这就意味着陈满需要认罪。“不行,绝对不行。”程世蓉说当时陈满父母的态度相当坚决。

除了这些原则性的问题,在如何帮助陈满翻案的具体操作上,陈满父母也有颇多的顾虑。

“刚开始,我就想通过网络把这件事传播出去,被陈满父母拒绝了。” 说起这事,程世蓉有些无奈,她说陈满的父母实在太老实,他们怕把冤案放到网上,会给国家造成不好的影响,所以不肯接受她的建议。直到2011年,实在走投无路的他们,才终于同意让程世蓉将陈满案的始末发布上网。

自此以后,大批的律师和媒体集结成一股助力,交织成推动陈满案重审的重要环节。

“这是一场正义的接力。”程世蓉如此评价陈满能够昭雪的原因。

儿子回家,父亲却不能再多陪陪你了

陈元成、王众一曾说,为了能够等到儿子陈满昭雪的那一天,他们不敢老去,不敢死去。

2016年2月1日,陈满无罪释放。

23年,陈满从青年走到了年过半百。

23年,父母从壮年走到了白发苍苍。

陈满的父母履行了他们对儿子的承诺,等到了儿子昭雪回家。

“最幸福的就是和他们一起逛公园、交电费、坐公交车、逛商场。很温馨。”这些平凡的快乐,陈满却格外珍惜的。

“23年,一共见过3次,每次见都觉得父母老了好多。”毕竟他已经和父母分开太久太久。

2016年全家福


2016年的春节,陈满他们照了一张全家福,却没想到这是最后一张。

2016年8月27日,陈满回家的半年后,父亲患病去世。这也成为陈满此生最大的遗憾:“父亲苦了这么多年,正是应该享福的时候,当时已经订了车,想带父亲出去耍,他喜欢旅游。”

2017年1月19号,是绵竹的年画节。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热热闹闹的游街表演,充满了新年的氛围。团聚,让陈满格外想念父亲。



“我以前想着每个月18号都来这里看他,那是他们给我写信的日子,坚持了23年。”春节快到了,陈满和大哥陈忆一起来山上看看父亲。二哥陈抒没有来过,因为内疚。母亲也没有来过,因为不愿接受。

“实在是太好的人,虽然我很不幸,但是遇到他,我觉得还是幸福的。”采访拍摄中,王众一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提起丈夫。她的房间摆着丈夫的两张照片,一张是年轻时候穿军装的样子,另外一张是一起走过最艰难的23年时间里拍摄的,她说她从没感觉丈夫离开过。

“我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其实从前我对他有误会,后来才感觉到父亲是个坚强的人,他把不好的情绪都放在自己心里,把对我们的爱也是。” 对于父亲,陈满这样说到。


(实习编辑:祝闻豪)

相关推荐 更多精彩内容

暂无列表

APP 内打开
打开看看新闻参与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