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航行日记（一） | 开始一段“问大海讨生活”的日子

2016年8月29日 青岛黄岛中海油码头 东经120度04分 北纬32度59分

青岛中海油码头，与其说是一个码头，不如说是一个大型的建筑工地，第一次到这里的时候像极了好莱坞电影里的场景，我印象里这个电影叫《疯狂的麦克斯》。海风把地上的尘土吹在半空里，整个视野里只有钢铁和黄沙，没有一点绿色。

无数硕大的钢柱立在半空中，表面覆盖着一层暗红的锈迹，上百个工人穿梭在工地里，穿着工作服、带着安全帽，口罩遮住脸部，防护眼镜遮住双眼，从每一个工人身边经过，只有满是油渍的工作服和被太阳久晒之下黝黑泛红的脸，至于他们的相貌和喜怒哀乐，很难能察觉到。

这是我第二次随船出海远航，目的地比利时泽布吕赫港，途径俄罗斯萨贝塔港卸货，走北极东北航道。船舶停在岸边，非常高大，这是一艘5万吨级的半潜船，人们给它起了名字——祥云口，每一个字都透露着船舶所有者对它的美好祝愿。

祥云口甲板上装上了三个大型模块，用于开采俄罗斯的天然气，这些模块就是在码头上的工人们用将近一年时间建造的，然后用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把模块安装在了船上，准备远洋运输，每个模块的高度都超过了祥云口的驾驶台，从空中俯瞰十分的壮观。

下午一点，船长陈晓军下达开船的指令，这艘巨大的钢铁城堡缓缓从码头离开，在两艘拖拽轮船的帮助下，载着三个天然气开采模块驶向远洋。满载下这艘船的航速可以达到12.5节，预计40天完成北极航线之旅。离港的航路上，海军的潜水艇从我们的船前通过，然后又遇到了海军的547号护卫舰，一下子看到那么多平时只能在电视里看到的海军舰艇，还是有点兴奋，套用一句小品里的台词就是“终于见着活的了”。

开船不到3个小时，祥云口就停在了海面上，船上大副方引军在船头甲板上抛下了沉重的铁锚。刚刚开始的北极之旅遇到了一个难题，祥云口停在原地待命。

2016年8月30日 青岛以外锚地 东经120度52分 北纬35度48分

昨天刚从青岛港开出，只航行了3个小时就抛锚在外海的锚地，祥云口迎风停在海面上，波涛不断地从船头方向涌过来。虽然天气晴朗，但是风很大，驾驶台的大副告诉我，这时的风力有7级左右，海面上的涌浪可以被风吹出浪花。

船舶抛锚在海上一定是船头向着迎风面停泊，类似于放风筝，海里的钢索就是风筝线，这样停着是最安全的。在这个外海锚地，祥云口周边还抛锚着很多船，有集装箱、油轮以及其他半潜船，大家都在等着来自陆地的指令，驶向自己的目的地。

这次公海抛锚等待是因为正在我们航路上的一股超强台风，在日本海区域的一股名为“狮子山”的台风正在猛烈地刮来刮去。

其实昨天开航之前，租船的货主是希望能在码头上多停靠一天的，但是码头和船东不乐意，各个方面一直在博弈，加上船长已经向港务局申请了离港，就必须在24小时以内驶出，最终有些仓促的按计划中午1点开航。然后就停在了青岛港外这个锚地。

今天一天都会停在这里，陈船长安排了一次重要的活动：全船的应急演习。每次船舶远航，都需要在离港24小时以内进行应急演习，主要是火灾、溢油和弃船逃生。这些演习对于常年海上航行的船员来讲驾轻就熟，但对于我们这些很少上船的人，显得格外新鲜和手忙脚乱。

上午10点，生活区响起警报声，三副给我们每个人发了小卡片讲解声音信号的信息，然并卵，第一次听到也是完全找不着北。急忙打开房门张望，听到其他船员在喊“起火了”，才知道是救火演练，急忙带上安全帽就跟着人群跑了出去。跑到集合甲板，船员们都有分工，有负责穿戴消防服进入火灾现场的，有拿着消防水枪喷水的，有提着灭火器随时待命的，在一片和谐的气氛里演练着。

每个人的脖子上都围着一块毛巾，颇有社会主义工人的风采，这个毛巾可不是用来擦汗的，而是在紧急情况下遮住鼻子防止吸入烟尘。

最特别的是弃船演习，在房间里就要先穿好救生衣，这个泡沫救生衣第一次穿完全找不到进口，虽然就是两个泡沫加一根绳子，但手和头怎么套进去着实费了一番功夫。穿好救生衣，然后搬着厚重的防寒救生服包去对应的救生艇前集合，这个防寒救生服是专门为这次北极航行准备的，很厚重保暖。保证人在冰冷的海水里还能保持体温。

还记得《泰坦尼克号》里的杰克吗，他把漂浮的木板给了罗斯，自己泡在冰冷的海水里，最终永远地沉了下去，要是他有这身防寒服，最起码能陪罗斯再多温情几个小时。

集合完毕，我们进入救生艇里培训了一下，这个看起来挺小的救生艇居然能乘坐50人，艇里还备有淡水，进来以后大家排排坐，把自己绑在座位上，突出来的部分是驾驶台，整个艇有两个电瓶供电行驶，操作方式跟我们汽车很像，插钥匙转动点火，右手边是控制前进和倒退的油门，中间的方向盘控制方向，看起来so easy！不过最好是别用。

抛锚的这一天过的很充实，学了不少专业技能，感觉自己活下去的本领又提升了一个档次，更加是一个打不死、压不垮的小强了。

明天我们能开航吗？开航之后会遇到“狮子山”的余威吗？我会在这惊涛骇浪里保全脆弱的胃吗？关灯睡觉！

2016年8月31日 青岛以外公海 东经120度52分 北纬35度48分

今天的心情可以用喜忧参半来形容。哦，不对，是三分之一喜，三分之二忧。喜的是早饭过后的全船会议上，陈船长宣布，下午5点可以开航，我们的北极之旅可以算是正式开始。

而第一忧是开船意味着我马上就要失联了，没有网络，没有手机信号，跟家里人会有二十几天完全失去联系，我要适应一个信息时代的原始人生活；第二忧是开船之后晃动会不断加强，2012年跟着渔政执法船出海南沙的时候，有过一次晕船经历，对于那种天翻地覆，水米不进，胃里翻腾的感受十分后怕。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人在船上、箭在弦上，已然是身不由己了。

下午4点，前甲板上传来了轰隆隆的机械声，大副方引军带着水手长陈海波开始收锚，沉在水里的这个锚就有6吨重，还不算上连接的这些钢索，整个收锚的程序就花费了一个小时，锚收起来以后挂满了海底的泥沙，必须清理干净，大副站在甲板上，半个身体挂在船外，观察着锚的情况，水手长通过来回升降甩掉了一些大块的泥沙，剩下的需要用船上的水来冲洗。

下午5点，准时开航，航速8节，也就是每小时8海里，相当于14公里。海里航行的速度比陆地上慢很多，一方面是海水航行的阻力很大，另一方面货船的自重很沉，祥云口轮三台主机运行时的最大航速也就12.5节。

开航之后速度不快，傍晚的海风也不强，我们决定抓紧时机航拍。飞行器是大疆精灵四，属于便携的小型四轴航拍器。

海上航拍受场地限制，船上可供起降的空地很小，还要被船上的雷达等电磁信号干扰。操作界面显示指南针无法校准、GPS信号时有时无；另一方面海上风大，航拍器很容易被风刮走。

虽然我们体感没什么风，但飞机起飞之后马上受到来自前侧方的风影响，打舵抗风没有反应，一瞬间飞机被吹远，顿时有些心凉慌张。紧急情况，赶紧把飞机转向，机头朝向迎风面，全油门抗风飞行，终于把飞机在空中稳住，拍下了一组珍贵的祥云口航行镜头，并且有惊无险地把飞机收回。

回到驾驶台，船长告诉我们现在是6级风，看来这是精灵四的抗风极限。第一天的航行就这样结束了。

2016年9月1日 韩国西部公海 东经123度55分 北纬34度45分

海上航行，每一天过的都像同一天，只有日期的概念，至于今天是星期几，地球上发生了什么大新闻一概不知，窗外永远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变化的只有仪表台上的经纬度数字。

陆地上的人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海洋里是另一个世界。

我们正在朝着韩国济州岛方向航行，今天晚上12点左右到达济州岛附近，然后将从济州岛和朝鲜半岛之间的海峡穿过，前往日本海。

远离祖国陆地之后，海面上的涌浪和风都变大了很多，船体在涌浪里来回摆动，幸好祥云口自身很重，这种涌浪并没有对她产生太大的影响，我也不至于晕的太厉害，远没到胃里翻腾的程度，开航时候的一个担忧化解，中饭有多吃了几块猪头肉。

今天搞了个乌龙事件，下午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6点，可是船上的广播一直没有通知大家去吃饭，有点莫名其妙，于是一个人跑去食堂，进门一看没人，担心自己是不是错过了饭点，这漫漫长夜如何能够熬过去。

我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爬到驾驶台看风景，瞄了一眼墙上的机械表才知道，我们已经跨了一个时区，手机自动更新了时间，显示的是东京时间。因为我们的船先向东走，经过白令海峡之后主要往西航行，为了避免来回调时差的麻烦，船长决定就不拨钟了，所以现在才北京时间下午5点15。内心一阵狂喜飘过。

去往济州岛的海面上遍布了很多的渔船，从雷达扫描看去密密麻麻，大多是韩国的渔船，都是灯光捕鱼，把夜里漆黑的海面照的很亮。当班航行的三副必须在渔船的缝隙里寻找通过的航道，避免危险，有时候渔船离我们比较近的时候就用驾驶台的激光灯照射，提醒渔船小心。

这么大的风浪里，这些渔船就像是水里的落叶，在海面上大幅度的摇来摇去，我们在5万吨的祥云口上还有一些晕船的不适，这些只有几百吨的小渔船上，渔民们的感受该是一番翻江倒海了，这就是向大海讨生活的人。

当班的三副张新宇是第二次跟着祥云口出航，夜里聊天才知道今天是他的24岁生日，在船上过生日没有蛋糕、没有大餐，甚至连家里亲人的祝福也收不到。对于一个90后船员来讲，多少还是有些失落的。出海前，他的孩子才出生两个月，是个可爱的女孩。这趟环球航行之后，孩子应该就六个月了，三副开玩笑说自己再回去，女儿就认不出自己了。

作为船员，出海才有收入；作为父亲，要给孩子提供好的生活环境，这也是向大海讨生活。我回到房间，把最珍贵的随船物品给他送到了驾驶台，礼轻情意重，祝他生日快乐。我的礼物是——上海名小吃来一份肉松饼一枚，横扫饥饿做回自己的士力架一块，90后专属美食脆脆鲨一条。

（编辑：超慧）